童子一口的大梁官话,称对方为诺佩斯,那老妪闻之竟僵在原地失了节奏,以致她身后的八个巫女,再次齐齐后撤一步后,发觉领头的没动,又向前踏了回去。 老妪浑身在轻轻颤抖,手中银铃止不住的“叮叮”作响。 她抬手点指童子,咬牙吐出一个字: “内……” “说九州话,你又不是不会!”
童子将老妪身后众巫女们挨个扫视一遍后,开口呵斥道。 “你……你是金枢阳!”
老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略显生涩的大梁官话,看到对面的童子轻轻点头,原本浑身颤抖的她,忽然像泄气皮球一般,直觉地浑身发软,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狠心贼……你怎么……” 老妪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压住情绪,顿了一下,冷声道: “你都没死,我凭何会死!”
童子眯起双眼,看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位晋王殿下,开门见山道: “能让你深入大梁腹地,做行刺晋王这般大险大凶之事的人,料也不凡,你我之间自不必废话,你告诉我是受何人差遣,我可放你等安然离开大梁。”
“呸!你自缚双手跟我回巫庭谢罪,奴家便告你何人所派。”
童子闻言微微一笑,眉梢一挑道: “奴家……想不到你还对当年我教你的这个自称,念念不忘啊。”
老妪面纱一阵飘动,眼中寒光立现,裙袂飞扬,却听对面童子冷言喝道: “诺佩斯!动手前先想想后果,不要被一些陈年旧事冲昏了头,做傻事。”
老妪闻言浑身气息一滞,刚调起的灵力不得不强压回去,长出一口闷气,待气息平和下来后方才言道: “你随我回巫庭,一切来龙去脉我自会亲与你讲个明白。”
没想到对方居然点了点头,惹得老妪都有些意外,只见童子不慌不忙徐徐言道: “我自会随你回巫庭终老,但并非此时,我须先将晋王安全护送回京,过后我会亲去巫庭向你谢罪。”
老妪冷哼一声: “你已坑害过我一次,凭何要我再轻易信你?”
童子见状微微甩头,单手捋过鬓角一缕头发,也不见其有任何动作,青丝便落在股间,伸手向前递去。 “我若食言,有如此发。”
老妪盯着对方手中那捋青丝,余光瞄到自己耳边飘散的白发,眼中一时凶光再起,恶狠言道: “好眼熟的杂毛,你当我巫庭之人,是会在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蠢货?”
忽然她眼中一丝异样闪过,提高嗓门问道: “等等,我还未问你,你因何会变成如此模样?莫非……” 童子闻言双眼微眯,捧香炉的手微不可见的紧上一紧,老妪心中顿时确定有七八分,当即将手上银铃摇三摇,一股股黑气喷薄而出。 “哈哈哈哈,别人不知,奴……我岂能不晓?目下你应在散功回元期,功力只有往常三成不到,因此才是这小儿模样,经年不见,我几乎忘了你这门奇功异法,险些被你诈过,金枢阳啊金枢阳……” 老妪扬起手中童子那一缕长发,愤然继续道: “你始乱终弃,言而无信,就不怕铸成心魔,在劫难逃吗?”
童子听到始乱终弃四个字后,冷哼一声,凶性大涨,手捧香炉踏上一步道: “心魔!我今日就是要了结这股心魔!只剩三成功力又如何,此炉在手,我金枢阳有何惧哉。”
“你有这破炉子,我有九女玄天阵,今日我定要将你练入我银铃之中,带回巫庭不可。”
“哼!”
童子再次向老妪身后众女巫们扫上一眼,冷哼一声道: “来吧,你我的恩怨,在此一并了结罢了。”
童子说完双手将香炉紧紧捧在手中,口唇飞速翕动,香炉内接连发出白、青、赤三道光芒,而后便是团团白色浓雾从中飞速涌出后扶摇直上,在童子头顶汇聚成一片大云团,内里竟还隐隐有电弧闪烁。 对面九个巫女见此还好,倒是童子身后藏在戏台的嘉菲见状眼中一亮: 雷劫乎! 可一息之后,程羽的传音便打消了猫妖心中的好念想。 “你身在我结界之中,雷劫应是寻不到你的。”
“雷劫?妹子遇雷劫何至如此兴奋啊?”
胡媚子不解插嘴道。 “哼!”
嘉菲小嘴一撇,将前尘往事大致炫耀一番,妖丹内的胡媚子一时沉默下去…… 程羽盯着上方云团也心生些许感慨,想当初从穿越前开始,一道道雷劫便随着自己一路走来,尤其是每逢他运起水行术后,雷劫便往往伴其左右。 但犹记得那日在钱江府城上空,用武君剑斩尸之时,天空上传来一道轻“噫”的惊疑轻叹声。 虽然彼时他元神也曾踏上云头寻找,但却是一无所获,且从那日开始,他再运起水行术,惊雷闪电皆无。 此时再见云中电弧,不由得令他回想起种种往事。 就在程羽盯着云团感慨之时,那团云开始下降,且内里的电弧开始密集收缩。 对面的巫女们站成一菱形阵,老妪顶着迎面罡风站在菱形的最前方的尖尖位置。 身后八个巫女依次排开,其中最为瘦弱的那小巫女始终跟在老妪身后,正好身处在阵眼上。 九人的法阵一时间黑气弥漫,老妪手中银铃更是疯狂摇动不止,好似马上就要崩裂一般。 巫女们头顶那道雷云开始自转,与程羽之前见过的雷劫云团不同的是,这雷云不到一息之间便由静止开始飞速自旋,其中内里电弧更是直接被旋转的云团甩成一道粗壮电链,毫无征兆的,二话不说就要当头劈下。 “嘿!”
老妪迎着罡风大喝一声,银铃却突然止住摇动,笔直冲向空中,同时从铃内飞速凝出数道黑气,一层大过一层,将银铃包裹在内。 戏台前突然大亮,整个渡口霎时间恍如白昼,老妪额前白发尽被吹开,紧盯着半空中被一层层黑气包裹的银铃,她眉头忽然一皱。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层? 少一层! 她惊愕间不及回头观瞧,就觉得后心一凉,电光火石间急忙扭转腰肢,一道黑气擦着她后背堪堪而过,同时余光发现一道黑影脱离了阵法,一闪而去。 老妪心知不妙,也不再操持业已残破的劳什子阵法,转身一个闪现也要弃阵而逃。 却不想身后半空中接连打来几团黑气,正好将其后退之路彻底封死,老妪无奈只得转身腾挪闪躲。 而就在这同时,上空云团里那道粗壮电链终于忍耐不住,“哗啦啦!”
劈将下来。 “咔嚓!”
电链如一把镰刀,将半空中包裹银铃的八道黑气层层劈开,在程羽看去,犹似切洋葱一般丝滑。 电链劈开黑气后势不可挡,直接劈在银铃上。 已失去阵法,且暂时脱离主人加持的银铃遭此一击,“砰!”
的一声巨响崩碎于半空。 空中顿时鬼哭狼嚎成一片,无数条被封印在银铃的亡魂意欲奔逃,却被电链分出的一道道枝丫电弧拽住,“滋滋”作响,转眼间便都烟消云散。 而那道电链经此之后,虽说已不如原先粗壮,但下劈的势头却依然凶猛。 这所剩的雷劫之威,显然不是下方那仅剩的七女所能抵挡。 白光闪过,场中惨叫连连,白光消逝,程羽听到场中已少了七人的呼吸声。 “哗哗哗!”
渡口忽然落起大雨,连带着将戏台周围的一团团火把油灯全都浇灭。 童子就这般盘膝坐在雨中调息,身周再次接连闪过白、青、赤三道光芒,最终三道光芒汇聚一体不再闪烁之时,他气息方才平稳,顶着大雨缓缓站起。 只见此时场中有七个女子亡魂,意欲四散逃离,童子将熏香炉顶盖轻轻打开,其中六个都老老实实飘入炉中,只唯独那中年巫女亡魂猛然间转身逃去,却抵不过香炉吸力,被倒退着一点点向后吸去。 “酷奇那!萨格勒!沃格萨利……呜!”
她呜哩哇啦话未喊完,终还是被吸入香炉内。 “咦?”
胡媚子忽然轻咦一声。 “你咦什么?”
嘉菲见状询问道。 “这中年巫婆子的亡魂,有些古怪。”
“古怪?有何古怪之处” “妹子不知,这中年巫婆子的亡魂方才喊得是:我不能进去,我得回去,我得回王庭。”
“这不是很寻常嘛,谁愿死后魂魄还被人封禁在那小炉子里?”
胡媚子眉头紧蹙道: “妹子没听到要点,那巫女亡魂喊得是她要回王庭,而不是巫庭,可她是巫女,死后魂魄该回巫庭才是,绝无回王庭的道理啊!”
“许是……她在王庭有何牵挂之物,或之人?”
“许是吧……” “胡灿儿,这叫金枢阳的童子,你之前可有过交道?”
程羽传音向胡媚子问道。 “哟!郎君所谓的交道……是哪种交道啊?”
见胡媚子又开始放浪,嘉菲直言叱道: “既然问你,便好好作答,撒得哪门子的娇?”
“嘻嘻!妹子莫恼,郎君且听,小奴家这千余年间,并未听过这金枢阳的名号,想必是之前哪座野山里的散修,改名换姓投靠了朝廷也未可知,怎么,郎君可是对这童子起了兴趣?”
“我看此人方才身周闪过白、青、赤三道灵光,莫非其身具金、木、火三脉修为?”
经程羽如此一说,嘉菲突然省悟道: “是了,且其名字中金、枢、阳三字亦分别对应三脉所属。”
“嗯,别忘了还有他手中那个香炉。”
猫妖闻言引颈看去,只见童子托着手中香炉,在雨中闭目调息一番,香炉内再次飘出缓缓轻烟,瓢泼大雨竟对其毫无影响。 香炉本身看去似是黄铜铸造,炉内香料应是植物的根、茎、叶、皮或果实为原料,再加上焚烧…… 正好是将三脉熔为一体的好法器。 不,瞧刚才被其招出的那道雷劫,便是称其为法宝也不为过。 “这世上,竟然还有三脉同修者……” 嘉菲与胡灿儿纷纷感叹道,倒是程羽沉默不语,既有三脉,五脉也定然有之。 他盯着场中童子想道。 只见此时那童子已缓缓站起,踩着地面摔碎的水珠,向躺倒在地苟延残喘的老妪一步步走去。 另一边,那个瘦弱巫女缓缓落地,冷眼瞧着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老妪。 “额苏丽,哈奇卡纳?”
老妪浑身焦黑,一只眼已是血肉模糊,拼着最后一口气,拧着头冲瘦弱巫女勉强开口嘶吼道。 瘦弱巫女眉头一皱,竟不理她,而是抱拳向对面的童子行一大礼,而后操着一口地道大梁官话,脆生道: “弟子不知金师叔业已出关,之前路上多有冒犯,还请师叔恕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