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杨某某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她看着潮水般的人群，脑袋突然轰的一声。直到比赛的枪声响起好久，她才打摆子似的挪动年迈的双腿朝前跑去。

　　另外几个选手都比她快，她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她听到人群中的嘘声，“跑这么慢，居然来参加比赛！”

“可能是班上没人了吧！”

“预赛就会被淘汰吧！”

　　杨某某感觉自己有点迈不开腿了，眼睛看前方都模糊了。哎，刚刚该多吃点的。

　　耳边传来响亮的声音，“土妞，你刚刚追我那么得劲，怎么现在跑不动了？”

　　陈凯这张脸，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欠扁。

　　杨某某瞪了他一眼，颤抖着双腿继续往前跑。要是陈凯在她面前晃荡，她保证能追上他，狂扁他一顿。

　　但是，现在充斥着她的，是漫无边际的冷嘲热讽。她的双腿开始发软。

　　“杨某某。”

张韬立在她斜前方，“你最好跑第一。”

他手中拿着那个水蜜桃包装的空瓶子。

　　谁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张韬。

　　杨某某像打了鸡血似的，快速迈动她的小短腿。要是输了的话，岂止是一瓶水？张韬会一块面包一个点心甚至一粒瓜子，挨个跟她清算！

　　她很穷，赔不起。

　　贫穷驱使着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她看见一个接一个的人掉到她后面去了。前方，只剩一个选手。

　　“冲呀！”

杨某某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冲向终点。

　　前方那选手大概被突出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脚下不稳，被杨某某一个箭步超越了。

　　围观群众看着杨某某表演惊人的反超，大呼过瘾。大家开始期待决赛时杨某某会如何表现。

　　杨某某昂着头走到张韬面前，满脸写着“快表扬我快表扬我！”

　　她没等来他的表扬，等到了一计敲头。

　　这人，家里是卖核桃的吗？所以敲核桃敲上瘾了、拿她的脑袋练手吧？

　　张韬扔给她一瓶水，“少喝点。”

　　刚刚她叫他少喝点的时候他怎么做的？一边喊渴一边夺瓶子呢！

　　杨某某望着班级区域那群胡吃海喝的同学，嘴巴翘得老高，“大家都在吃？为什么我不能吃？我也要吃！大吃特吃！”

　　“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

张韬好气又好笑，“你上辈子是饿死的？”

　　杨某某轻咬指甲盖，“不，应该是撑死的。”

　　张韬又伸手要敲她。

　　这次她眼疾手快，逮着了他的手，“不要再敲啦！我脑袋本来就不灵光，敲坏了你负责？”

　　张韬愣了愣，轻轻甩开杨某某的手，“你是女生吗？手劲这么大。”

　　“反正我从来没上过男厕所！”

杨某某趁张韬愣神之际冲到班级区域，加入吃喝大军。

　　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杨某某同学也享受了先前那位短跑冠军的待遇，被香肠嘴几人捏肩捶背揉腿。大家对她寄予了极高的期望，争取不拿一名、拿个二三名就行了，好歹给别人留点面子。

　　她在女生们的簇拥下来到起跑线，颇有些明星风范地朝大家挥挥手。她向来很低调，有点小成绩绝不骄傲自满，更不会认为胜券在握什么的。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争取不拿第一。”

　　比赛的枪声响起，杨某某疯狗似的冲了出去——这招她还是跟兄长张韬学来的，她自认为表情动作都很到位。

　　毕竟是决赛，对手比她想象中更强劲。杨某某排在第三。前面两位跑得脚底生风，像上了发条的野猪。

　　杨某某拼尽了全力，奈何实力悬殊，她怎么都追不上人家。

　　前面那二位简直是以命相搏，看她们那摆动的胳膊，看她们甩动的双腿，鞋子都飞了呢！

　　那鞋子朝杨某某的脸飞来了。

　　哐！杨某某同学直直地朝后面仰去，华丽丽躺地上手脚抽抽。脑袋有点晕，鼻子火辣辣的。顺着鼻孔，有热乎乎的液体流到嘴边。她想起来，却使不上力气。

　　“靠！没钱买鞋吗？不知道买双合脚的？”

　　她听到有人叫骂。听这声音，是陈凯无疑了。

　　哎，虽说他是在替她出头，但骂人总归不好嘛。

　　有骂人的闲工夫，还不如把鞋子扔回去呢。对了，扔准点，对准大腿扔。力道嘛，让人倒下即可，也不要太狠了。

　　香肠嘴跑过来，慢慢扶起杨某某，好像她是易碎的花瓶。

　　杨某某有些迷茫地望了望跑道，“我好像，还有一圈没跑完。”

　　香肠嘴哽咽，“没事，咱们下次再参加。”

　　那些选手，全部都已经跑完了。

　　杨某某怅然若失，往终点处走去。她看到张韬立在前方，静静地看着她。她别过头，继续前行。

　　杨某某来到终点处裁判老师这里。

　　“老师，我，不跑了吗？”

她耷拉着脸，可怜兮兮的。

　　老师目睹了全程，“是的，很遗憾。其实你很有实力的。”

　　杨某某是有希望的，因为她跟前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如果她耐力足够好，第二圈完全可能反超。只是，发生了那个意外。

　　“真的吗？您真的觉得我有实力？”

杨某某的鼻血又流了出来。

　　老师连忙递给她一张纸巾，“是真的。你看，其实你第一圈只用了这么点时间。”

老师把秒表递给杨某某看。

　　“如果你能保持这个速度，第一名就是你了。”

老师继续安慰她。

　　杨某某刷地一下擦干净鼻血，目光炯炯，“既然如此，您就算我第一名呗！我跟您保证，我第二圈肯定能保持这个速度，不，比这个还快呢！”

　　老师连忙转身，“我想起来我该上厕所了。”

　　杨某某还想扭着老师不松，又被她失散多年的兄长张韬拎着衣服领子离开了。

　　她手脚扑腾，嘴里嚷嚷，“你干嘛呢？我在做正事呢！你快松开我！”

　　但是并没有用。她被张韬一路拽到厕所旁。

　　“继续闹。”

张韬冷冷看着她。

　　杨某某不闹了。她揉了揉鼻子，鼻血都风干起壳了。

　　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鼻梁一直往下流。

　　“我可以走了吗？”

杨某某扭头。她又不是被罚站的小学生。

　　“只是比赛而已……”张韬掏出纸巾，却始终递不出去。

　　“你这种胜利者怎么能体会别人的痛苦？”

陈凯过来了，拽住杨某某的手腕就走。

　　杨某某顺从地跟在陈凯身后，眼泪哗啦啦冲刷着脸颊。

　　她回头，透过泪眼望了一眼，张韬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