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样一顿插科打诨, 群内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方才混战的那群人们也因为互相捅刀子捅的实在是太过扎心，这会儿十分默契地休战了，看来是被互揭老底这一趴给整得相当难受。　　于是，弹幕上也暂时平静下来。　　…　　第一天的直播到此结束。　　没了吵吵嚷嚷的弹幕, 群里的议论声也逐渐减弱, 席天抱着手机躺在酒店的床上, 没一会儿就又想出来了一个‘好主意’。　　片刻后, 想法在脑内渐渐成型。　　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找到通讯录中的某位联系人，发了条信息过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 观光直播再次开启。　　阴曹地府的众人收到信号后, 再次点进那个熟悉的直播间。　　但这次, 直播间内的画面却和昨天不一样了。　　原本完整的一个屏幕不知为何被一分两半, 左边是他们认识的席天, 右边则是一片漆黑。　　【李白：席兄这是又打算玩什么新花样？】　　【刘邦：小兄弟，今天不会还是去别人坟头看风景吧，给咱换点新鲜的。】　　【……】　　说话间，右边那块黑漆漆的屏幕忽然间变了, 它里头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同时, 原本被分成了两半的直播屏幕现在变成了三块，还有一块在下面。　　“连上了连上了！！”

新多出来的那个屏幕里, 突然冒出来一张表情无比兴奋的老脸。　　瞧那长相, 一看就贼有文化！　　“昨天带各位简单体验了一把后世的交通工具，今天呢，咱们就换个花样, 利用连麦模式让各位和后世的学者有个面对面聊天的机会, 正好澄清一下那些真真假假的谣言。”

飞快丢下这句话之后, 席天便把舞台交给了直播间内的其他人。　　现在正在连麦的，一位是历史圈有名的教授，另一位则是……　　“原来如此。”

武曌端坐在镜头前，语气淡淡。　　而在另一头，一贯沉稳的老教授已经是激动到血压都飙上去了，脸色涨的通红，镜头之外，还有人在紧张地盯着他，时刻准备抢救，就是害怕他会当场激动地过去了。　　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不激动？！　　三个多月前的那场数千万人围观的直播落幕后，明面上，官方统一口径，把那场直播说成是为那几样罕见文物现世的事情而造势的一场造梦活动，但私底下，大多数人心里都有底。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有后续！　　再次开启的直播间现如今是隐私模式，没有主播的授权，其他人是根本进不去的。　　所以老教授在接到消息以后，是在家里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才急匆匆赶过来的。　　这会儿，他看着屏幕上的那个模糊的人影，尽管对面因为光线有几分黯淡、所以视觉效果略有些差劲，可他仍旧激动无比，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见过女皇陛下。”

老教授努力平复心情，客客气气行了个叉手礼。　　虽然无比激动，但老教授并没有因此就觉得自己无端矮了人一头。　　另一头的武曌神色不变。　　她只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老教授，过后，忽然就问：“老先生既然是后世的学者，那朕倒还真想问一问，不知你们这些读书人，又是如何看待朕。”

说着，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女皇陛下的眼神有几分微妙。　　而老教授也被她问得沉思了片刻。　　几十秒过后，他开口：　　“荒唐。”

“身为女子，竟敢不遵循封建时代的规束，弄权篡位，登基后，更是在身边豢养了一大群面首，公然挑衅传统礼教，同时重用酷吏，大兴告密之风，弄得四处乌烟瘴气。”

上来就是一顿批判，女皇陛下的脸色分明沉了不少，眼中更是透露出几分杀气。　　然而几秒之后，她又忽然间闭上眼，一言不发，鬓边白发莫名显得刺眼了些。　　却没料到老教授只是先抑后扬。　　瞧见女皇陛下面色沉沉，他忽然又抬高了音调，语气中带着浓烈的情绪：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认武则天这三个字在后人心中的重量。”

“作为华夏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这一句便足以证明她的魄力！”

“她不仅聪慧过人，还有着惊人的魄力，且知人善任，她在位主政期间，国富民强，她又亲手培养出了历史上第一位女宰相。”

“接二连三打破传统，做旁人不敢做，想旁人不敢想，就因为她是则天大圣皇帝！日月凌空便为曌，她当得起这个名头！”

“……”　　短短几句话，掷地有声。　　女皇陛下也忍不住悄悄深吸一口气：“看来，朕也不是只余下些坏名声。”

前些日子，女皇陛下上网试图查一查自己在后世人眼中的形象，要真是和很久以前她在墙壁上所看到的那段幻影一样的话，她出门就自投忘川河。　　然而查找了几篇相关文章后，她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　　【少女情怀总是春，年少的武媚自然也不例外，威武阳刚的唐太宗李世民令她着迷，因此，追寻意中人的脚步这一念想，推动着她最终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　　【或许最终让她下定决心自己登基为帝的，可能是李治在离世前那深切与不舍的爱恋眼神，也可能是她迫切想要守住这个家庭的余温】　　【……】　　也不知道这些写文章的男人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追求“浪漫”，好像她不能沉迷于权力之中、一定要为了爱情，才能名正言顺坐稳这个女皇帝的宝座。　　而现在，老教授的话让她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总算是顺了不少。　　“可惜，自朕以后，却再无第二位女皇帝出现，甚至连朝堂之上，都再见不到女官的身影。”

武曌有一瞬的怅然，显然是为没有能与她站在同等高度的人感到遗憾。　　毕竟她身份特殊，要是能有这样的同类，她必然会想和对方好好聊一聊做女皇帝的心得。　　而这句话也让老教授慎重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或许陛下会对异国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很感兴趣，从一个小小的公主，再到有资格与群雄争霸的皇帝，此人虽然并非我华夏人士，但在心智与魄力方面，同样非常人所能及。”

“再到后世，如今我们这里早已经没有了皇帝，但女官，却是半点不少。”

老教授表情温和，眼神中甚至还带着几分骄傲。　　“陛下可曾见过，不论贫穷或富贵，人人皆可读书的地方？陛下又可曾听说过，一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居然也能在衙门当差，日日奔波在追捕飞贼与强盗的道路之上？”

“在过去的数千年里，只有一个武则天脱颖而出，但类同上官婉儿、梁红玉、秦良玉等女官女将同样也没有少过，而在现世，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因为后世的人们都有机会能拿起书本，用知识丰富自己的大脑，更有追求自己梦想与自由的权利，他们可以乘坐飞机，俯瞰这万里河山，也可以造出能飞上月宫的宇宙飞船，探索古老神话中神明居住的地方，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人人皆有一颗不屈的灵魂，所以，他们不必信奉神明的力量，只要心中存有不服的火焰，这把火，便能推着更多人冲破旧日的禁锢，去建造出一片崭新的蓝天，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男女老少，人人皆是栋梁之材。”

老教授语调和缓，但沉稳坚毅的眼神却像是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此时正在观看直播的所有人。　　飞天遁地，上山下海。　　人人皆是栋梁之材，无论男女老少……　　尽管他们可以自己去查询后世的情况，但受到禁锢的思维确实让他们无法想象出太过超前的内容，以至于直到现在，通网已经有段日子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旧对后世的环境并不是特别了解。　　就像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一定想不到明朝的人竟然可以用上火铳与炮-弹。　　而秦汉时期的人更是无法想象全面工业化的时代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那些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科技产品，在他们眼里看来，就如同神迹。　　单是昨日所体验到的一次高铁之行，就足以让他们惊叹好一段时间。　　但现在，有人开始一字一句地给他们解释，说那些视频里未曾出现过的内容，每一句话都听的叫人忍不住为之震动。　　“无论贫穷与富贵，人人皆可读书识字……那这些读书识字的钱又是谁来出？后世竟然已经如此富有了吗？！”

匡衡忍不住在弹幕上发问。　　在直播间内的并非个个都是皇亲贵胄权臣高官，还有一堆失意了一辈子的读书人。　　在他们那个时候，读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很久以前，没有纸张，文字被篆刻在竹简上，携带极其不便。　　后来有了纸，但一张纸又贵的能换穷人好多天的饱饭，书中文字更是没有标点来断句，若是靠着自己领悟，难免出差错。　　所以，尽管老教授开口说明，他们仍旧是难以想象那种画面，那种人人都可以读书识字的画面。　　“钱的事，自然是由国家来出。”

老教授简明扼要地把义务教育分享给了直播间内好奇的人们，过后，便又讲起了一个故事。　　“几十年前，我还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那个时候，我在一个相当贫困的地方当老师，每次我从镇里回村上课，要走很远的山路，那个时候的山路格外难走，路不通，到处都是泥泞，一下雨脚下就打滑，我有个同事甚至不小心滑了一跤，就直接把腿给摔断了。”

“村子里的人们也很少出来，因为路太难走，方圆十里之内就那么一所学校，不少孩子甚至得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背上书包走上几个小时来上课。”

“刚开始的时候，学校的学生并不多，我们得和村干部挨家挨户地敲门劝说孩子的家长送孩子来读书，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觉得读书没什么用，还不如在家里帮忙干点农活。”

“我们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总算是喊来了几十个学生到学校上课。”

“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学校里的学生忽然就少了好几个，在我们隔壁班，有三个表现很不错的女孩子都说要退学，我的那个同事就趁着没有课的时间跑过去问，到底是怎么了。结果最后问出来退学原因是因为家长收了几袋大米和一筐鸡蛋，然后要把那个小姑娘嫁到隔壁村去，当时我的同事被气得直哭，因为那个小姑娘才十三岁，几袋大米就能直接换掉她的人生，家长态度也非常蛮横，对着我的同事破口大骂，让她少管别人的家里事。”

“最后，是我的那个同事跑到县里大闹了一场，硬生生地把人从个破花轿上给拽下来的，当时那个小姑娘也是哭的稀里哗啦，她想回去读书啊，可是家里不让，怎么办呢？”

老教授慢吞吞道：“后来，是我的那个同事出了一笔钱，用了一个相当不合规的方式，私底下跟小姑娘的家里人做了笔‘交易’，承诺只要孩子来读书，一年就给他们家里发一笔钱，硬生生地拖了好几年，一直拖到那个小姑娘考上大学，离开了那个破败的小山村。”

“像这样的事情在过去有很多，诸位或许也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功夫去叫那些不愿意读书的人来读书，对此，我只能说，人是需要成长和进步的，就像诸位无法想象宇宙飞船和载人火箭是什么样子，但读了书增长了见识之后，所有人都有机会用自己的双眼去看世界。”

“飞船和火箭是人类造出来的，能够在一个时辰之内将人类运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的交通工具也是人类造出来的。”

“不读书，不认识世界，人类的思维就会永远被限制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里，甚至连自主思考都做不到。”

“那个小姑娘今年也四五十岁了，现在正在和其他人一起建造能带人飞上天的工具，人类可以飞上月宫，探寻嫦娥的居所，她在其中出了自己的一份力，诸位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很神奇吗？”

老教授笑呵呵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听得全场寂静。　　女皇陛下也忍不住陷入思考。　　她并非那种顽固愚昧之人，否则也不会做出种种在当下世人眼中无比惊世骇俗之事。　　所以，听完老教授的这番话，她也接受良好。　　封建时代的愚民政策确实能够起到稳固帝王之位的作用，但要是人人都有学识，人人都有智慧，发展的进程便会被拉快——千年前的人们不敢想这世界上会有载着人类日行千里的东西，千年后，这些东西已经成了人们习以为常的交通工具，这不就是智慧的证明？　　“后世的环境已然如此发达，那百姓们的口粮呢？我见人们居住的地方没有半块农田，处处都是高大的建筑，百姓们又该如何吃喝？”

扶苏忍不住在弹幕上发问。　　老教授便直接在镜头前给他们展示了一些新农业的发展。　　“城市里没有农田，但可耕种的农田并不少，我们有现代化的工具，也有产量非常高的种子，去年单是北方某一个城市的粮食产量，就已经达到了六千五百四十五万吨。”

说着，他还贴心地找出了一个重量转换表，换算成了直播间内众人能看明白的数据。　　这下，直播间内更是大受震撼。　　“竟然、竟然达到了如此可怕的产量……”　　“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吃饱饭？不会再有地方闹饥荒？！”

“后世的人们竟如此恐怖！”

皇帝们表情复杂，心中也说不清到底是羡慕还是其他。　　嬴政、刘邦、刘彻、朱元璋等几人更是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也难以掩盖心脏狂跳的动静。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放眼望去，地里那些数不尽的小麦就像是堆积的黄金一般，个头又大，颗粒饱满，光是看着就叫人无比眼馋。　　但这场面在后世只是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场面。　　而在农田的两侧，站着的那些人们没有一个是面黄肌瘦的样貌，虽然皮肤被晒得黝黑，体格却是相当健壮，一看就是平时吃喝不愁，令人格外艳羡。　　“对了，现在上学的孩子们每天还有营养餐可以吃。”

老教授不动声色地又抛出来一颗炸-弹。　　肉蛋奶这三样被说在千百年前，连带着在几十年前也能算得上是个‘奢侈品’了，但现在，基本很少会有人吃不起这些。　　身体得到了充足的营养，所以年轻人的身高也开始像麦苗一样不断增长，一代更比一代强，把直播间里的人给羡慕地滋儿哇滋儿哇直叫。　　“这帮小子顿顿吃肉，怪不得长得又白又胖！”

“才十二岁，竟然就已经长的这么高了吗？！”

“果子随处都可以买到，还能喝到冰饮，这里的百姓所享受到的待遇，简直比皇帝都强了！！”

“……”　　众人议论纷纷。　　帝王将相们的表情也是越发复杂。　　哪怕是以强汉为傲的刘家人，和一手缔造了盛唐的李家人，见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有些失落。　　不为其他，只是会情不自禁地做对比。　　这后世，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可怕，越了解，就越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这里不仅有叫人想都不敢想的先进科技，还有如同在看幻境一般的生活，寻常百姓也能读得起书、吃得起饭，不用整日为战争所困扰……　　“如此看来，我们倒是拖累了发展。”

刘邦哼笑一声，看表情显然是羡慕坏了。　　但老教授却摇摇头，话锋一转：“诸位所看到的这一切，其实也不过是后世的人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创造的新世界罢了，没有人是可以从一无所有忽然变得富可敌国，前人积累下来了无数条经验供后人分析，就像四大发明。”

“一开始，没有人知道纸这个东西，但是造纸术出现了。”

“很久以前的人们也并不知道原来天灾是可以被预测的，可是后来，地动仪出现了。”

“火-药出现之前，人们更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种杀伤力如此强劲的武器。”

“万物始终在不断更迭，如果没有始皇一统六国的功绩，没有大汉的国土扩-张，没有盛唐的万国来朝，我们后世的人就看不到如此精彩的过去……”　　说到这里，老教授微微一顿，而后，忽然便对着镜头行了个礼。　　“后世的人们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