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铁丝网为参照,三人一组,组和组之间呈直线向前。”
队伍到达铁丝网,冼耀国就命令道。 步伐不停,队伍从纵列变横列,三人一组,组和组之间分开一定的距离。 看着边上的两个老兵从弹匣袋掏子弹上子弹,南易拉开枪栓,往里面一瞅空空如也,冼耀国刚才也没给他发子弹啊。 “哈哈,南易,别看了,你是新兵蛋子,怎么可能给你发子弹。”
两个老兵里,其中一个就是冼为民。 “那什么时候会发?”
“等着吧,下次打靶,你的成绩如果达标,以后就会给你发子弹了。现在不行咯,三五年前,我们那时候隔三差五还能打一回迫击炮。”
冼为民说话的时候非常嘚瑟。 “那以后还打吗?”
“悬,咱们连好久没有补给了,炮弹还要备着以防万一呢。”
“没有补给也好,这说明,形势已经趋向和平。”
“就是不过瘾啊,老子还没上过战场和敌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呢。迎着炮火向敌人发起冲锋,要死也是轰轰烈烈。”
“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七十年代,是一个淳朴的年代,哪怕是大队的混子,也有一颗当烈士的决心。 经过由几棵树为主基调的草丛时,南易突然举起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 驻足,仔细倾听了一下。 没错,是人发出的动静。 南易手指了指,不管自己是个新兵蛋子,指了指另一个人,示意他从左边绕过去;又让冼为民从右边绕过去,他自己直接突进。 两人都点了点头,拉了拉枪栓,蹑脚绕过去。 南易把刺刀松开,轻轻的掰到前面,扣紧,也蹑着脚向前。 等三人都到了合适的位置,眼神交流了一下,忽然就一起大喊:“出来,赶紧出来,不出来开枪啦。”
草丛里没有回应! “一次警告,等第三次警告,我们就会开枪……二次警告……三……” “我……我们出来,别开枪。”
随着声音,草丛里有两个小年轻举着手站起来。 “都叫什么,在这里干什么?”
“报告,我们在这里追野兔。”
其中一个人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说道。 另一人也附和道:“对对对,追野兔。”
“你们这是把我们当二傻子呢,追野兔,我让你们追野兔。”
南易提脚一戳,戳在油滑年轻人的小腿上,年轻人一个不稳,摔了一个狗啃屎。 欺步上前,刺刀对准了对方的脖子,“别乱动,你要乱动,我就扎下去。”
油滑年轻人脸色刷白,“不动,绝对不动。”
“慢慢站起来。”
等油滑年轻人站起来,南易又说道:“脱衣服,把外面的衬衣脱掉。”
“为民,看出什么来了?”
“身上肉背心都没有,不是城里的,就是很久没下地了。”
冼为民看了一眼油滑年轻人的后背说道。 南易抓住油滑年轻人的手,看了看手背,又看了看手心,还用自己的手摸了摸对方的手指和虎口。 “下过地,老茧还在,应该是从北方过来的。南方口音,北边来,不用说,多半是知青。”
“丢人现眼!”
南易啐了一口,问冼为民,“接着怎么办?”
“捆了,送采石场去劳动改造。像他们两个算是未遂,三个月吧。走,我们先把他们两个送过去。”
“好。”
把两人的手绑在腰上,绳子留出一个绳头,南易和另外一人牵着,冼为民端着枪在后面警戒。 南易牵着的是那个油滑年轻人,路上,突然站住脚步,转过头对南易说道:“小子,我叫陈伟云,我记住你了。”
“拉吉舍夫曾经说过:‘社会永远是分阶级的’,谢谢你记住我,将来被打靶的时候,你可以回忆一下我的剑眉星眸,当然,你喜欢音容笑貌这个词也随你。”
咬人的狗不叫,放狠话本来就是神经质、懦弱的一种表现。 南易虽然看似随意一说,可却是把陈伟云的样貌深深的刻在脑海里,他喜欢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里,既然冲他放狠话了,这个陈伟云只能永远光脚,别指望穿上鞋。 路上,遇到边防,把人转交给他们。 南易三人继续沿着铁丝网跑步前进,他们的训练必须要完成。 训练归来,枪要上交,南易主动帮着把枪往武库送,也有幸见了几个大家伙。 “行了,别看了,下次要是民兵营有合练,你可以见识一下防空炮。”
走出武库,冼为民就拍了拍南易的肩膀,把他依依不舍的目光给拉回来。 “上次合练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年了吧。”
“那可惜了。”
南易清楚,他是没机会赶上了。 “别可惜了,晚上照蟾蜍去。”
“癞蛤蟆,你会料理啊。”
“有什么难的,不就耳朵后面会喷毒么,我三岁就会弄了。”
“行,那我去。少抓点,这玩意吃虫,给咱们省多少功夫。”
“知道是好东西,可也要控制量,食物链,你没学过啊?”
冼为民反问道。 “嚯,把自己当臭老九了啊!”
“哈哈,我还要给祖国建设四化呢。”
“咱们都是修理工,你是钳工,我是车工,天天修地球。”
“地球说了,不需要你修,只要你别踩它就行。”
“不踩不行啊,我不会飞啊。”
夕阳西下,笑声银铃,牛从河水里钻出来,哞哞一叫,彷如在说几个衰仔打搅了它老人家的清梦。 可惜了,还一片草没吃呢。 …… 衬衣、的确良配解放鞋。 呸,吐一口唾沫,往头发上一抹。 “贞儿,我去啦。”
“嗯,哥,要给你留饭么?”
“不用了,早上不是还有米粉粿没吃完么,帮我兜上几个就行了。”
水壶、绿书包,在里面放一沓钞票,又兜上几张粮票,装上刘贞拿过来用布包好的几个米粉粿。 “我去了,咱们是外来户,不给面子不好。”
“哥,我知道的。”
“走了,我在公社看看有没有狗崽子,弄两条回来养着,以后我要是不在,也有人守着你。记住把陷阱机关给打开。”
“嗯。”
去冼耀东那里把自行车借来,推到村口,冼梓琳就在那里等着。 一件花格子蝴蝶领的衬衣,一条蓝色的的确良裤子,脚上一双布鞋,和南易一样,也背着一个绿书包。 “南易阿哥。”
“会跳车吗?”
“会。”
“那我先骑上。”
南易说着,一只脚踩在踏脚上,另外一只脚在地上蹬了下,顺势翘起把屁股送到坐垫,慢悠悠的往前骑。 忽然,车子一重,冼梓琳已经坐到车上,前面的手握着书包架。 自行车后一阵风袭来,卷起一股香味往南易的鼻子里送。 “雪花膏?”
“不是,雅霜和痱子粉。”
冼梓琳羞红着脸说道。 “嗯。”
南易心里寻思着,看来冼梓琳对和他的约会很重视。 这时候能买到的护肤品有雪花膏、铁盒装的百雀羚、秋蝶、沪海牌、红梅,雅霜算是里面的奢侈品,而雪花膏是大路货,供销社有散卖。 一般女孩子会咬牙买一盒百雀羚或者雅霜,等用完以后就去供销社买散装的雪花膏。 南易想着,什么时候去剃个头,痱子粉往脖子、后颈一拍,还是挺舒爽的。 别看冼梓琳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落落大方,真两个人单独相处,她倒是不敢说话了。除了刚才的一问一答,两人之后都保持着沉默。 咯吱嘎吱,链条打在挡泥板上发出的声音响了一路,右手一捏刹车,车子停在公社人民剧院外面的广场上。 只见,靠近剧院的墙边,已经立着两根毛竹,毛竹之间拉着一块白底黑边的荧幕布;几个后生仔围着三张桌子搭起的高台旁,看着放映员在那里摆弄放映机。 放映机边上立着一根竹子,竹子上面挂着一个灯泡,已经被打开,闪耀着暗黄色的光芒。 “梓琳,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车停好。”
“好,我等你。”
南易推着车子走到剧院的门口,刚把车子停好,一个老头就走到他边上,“停车一分钱。”
南易付过钱,走回原地,看了一下表。 五点半,时间还早,估摸着六点半、七点才会开始放。 “饿不饿?”
“不……不饿。”
从绿书包里拿出布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米粉粿,一个递给冼梓琳,一个用嘴叼着。 咔吧,一口咬下去,喷香。 “刘贞做的?”
“不是,我做的。这是江南那边的吃食,刘贞不会做。”
“喔,北方的啊,南易阿哥,那你怎么会做?”
“我爷爷奶奶都是江南那边的。”
“喔。”
又是沉默,只听见两人吃东西喝水的声音。 电影开放,电影结束,两人还是没有多少交流,倒是电影看的津津有味,里面的主角不管男女,都是这时候的大明星。 工资级别应该也很高,一个月怎么着也得六七十吧。 回去的路上,一道光影把暗沉劈开,蛐蛐、蝉、青蛙、田鸡、泥鳅都闹出响动,南易也凑兴说道:“毕业了,你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我妈让我去考招工,县里的五星食堂要招个服务员。”
“就一个岗位?”
“嗯。”
“那有难度,这是好岗位,谁家还没有俩亲戚。哪个厂有招女工吗?”
“三纺有招,不是下车间,是文化干事,工会和广播站。”
“那可以试试,要是能进,你也算安稳了。”
“不好进,城里那么多高中生,加上工厂家属子弟,这种好位置不可能给我个乡下姑娘。”
“没事,试试,自己努力了,就算没进去,也不会遗憾不是么?要是万一进去了,你将来就可以找个工人当婆家,变成红印户口,吃上皇粮。”
“哎呀,谁要找工人了。”
冼梓琳嗔怪道:“我就要找个当农民的。”
“呵呵。”
吃皇粮,这是多少农家女孩的梦想。 假如明明地里丰收,粮食却吃不到下一茬;明明养了大肥猪,却不知道肉味。另一边却是粮食保障供给,每个月还有几两肉票。 换了谁,也知道该怎么选。 多少黄花闺女嫁给了城里的残疾人,就因为人家有工作,有粮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