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公主为李瑾瑜穿上铠甲。 这是一百年前,当时的龟兹国国王花费重金,请三百位能工巧匠,花费足足三年时间,才做成的铠甲。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冬暖夏凉,轻如绸缎,软硬适度,每个部位都契合身体发力,是数百人智慧的结晶。 无论骑马还是步行,无论兵刃还是拳脚,都不会有分毫的影响。 当时的龟兹王,想要做一件世上最完美的铠甲,可他忽略了一件事,盔甲本身的形制,也属于“完美”范围。 一件能够被称为“完美”的铠甲,当然不会契合肥头大耳、脑满肠肥、四肢无力、酒色过度的龟兹国老国王。 铠甲制作完毕之后,龟兹国无人能够穿上,只能在宝库中吃灰。 龟兹王逃跑之前带走铠甲,本打算以此招揽武士,没想到这件盔甲,竟然和李瑾瑜身高体态近乎完美的契合。 就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让百年前的龟兹国王造一件铠甲,并通过如今的龟兹国王,送到李瑾瑜手中。 琵琶公主双手举起头盔,轻轻的为李瑾瑜戴好,问道:“你们男人,难道都喜欢亲自冲锋陷阵么?”
李瑾瑜道:“实话实说,如果有得选,我当然不喜欢,我更希望带领十万大军,排山倒海的碾压而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我能成为千金之子,靠的不仅仅是家世,还有一次次冲锋陷阵。”
“你难道不怕危险么?”
“你读过这么多书,就该知道,我朝太宗皇帝,年轻的时候,曾经带领三千铁骑冲破敌人十万大军!”
想到此处,李瑾瑜豪气陡生。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待我大胜归来之时,请公主为我弹奏此乐!”
琵琶公主喃喃道:“这是……秦王破阵乐,当真是豪气冲天的英雄!”
当初大唐宫廷乐师,编排秦王破阵乐的时候,融入部分龟兹曲调,琵琶公主曲艺精熟,自是会弹奏此乐。 不过她性子高傲,自觉无人有资格听她弹奏此乐,因此从未奏过。 带着好奇的心,琵琶公主捧着自己的铁琵琶,缓缓走出营帐,她是龟兹国顶尖高手,自然有自保之力。 靠着帐幕,远远看去。 李瑾瑜已经带着龟兹勇士,和突袭而来的黑衣社高手战作一团。 一杆长枪如同天外神龙,挥洒之间便是无数鲜血,那些带着青铜面具,穿着重甲,看起来狰狞恐怖的圣骑士,在李瑾瑜神枪之下,绝无一合之敌。 马蹄过处,拨云开雾,长枪扫过,血流成河,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黑衣社卷起黑色的浪潮,被李瑾瑜轻而易举的分开,龟兹勇士奋起全部勇力,把手中戈矛一次次向前刺出。 这些勇士跟随龟兹国王,本就是忠勇之人,如今有李瑾瑜冲开阵型,更是狂吼怒啸,戈矛疯狂四散挥洒。 黑衣天王为了石观音的承诺,已经拿出七八成精锐,虽然这些人并未全部到达,却也到达超过千人。 而在这千人之外,还有龟兹国叛乱的那些士卒,零零散散,约莫三千。 这些人虽然互不统属,且没有严格的军纪、严密的军阵,但三千余人浩浩荡荡而来,却也足够惊心动魄。 若是只有龟兹国勇士,能够逃跑便算是运气,可李瑾瑜长枪挥洒,竟然凭借绝世勇力,把阵型撕成粉碎。 喊杀声,呼喝声,厉啸声,兵刃挥舞声,死亡送葬声,汇合为一曲饱含哀怨,却又豪气干云的独特曲调。 哀叹生命逝去,赞颂勇士热血。 三位西域勇士大为不满,咆哮着飞奔而去,李瑾瑜冷笑一声,长枪灵蛇一般抖动,两人咽喉顿生血雨。 最后一人速度稍慢,眼见李瑾瑜招式用老,正要挥刀狂斩,不想李瑾瑜长枪脱手,飞枪洞穿他的胸口。 二马错蹬,李瑾瑜猿臂轻舒,抓住洞穿此人的长枪,轻轻一抖,鲜血已然尽数弹出,枪头依旧雪亮如银。 坤位圣骑士勃然大怒,飞射骑士剑想要斩断马腿,李瑾瑜长枪回旋,由下向上轻轻一挑,把宝剑挑起。 手腕微抖,宝剑在枪头回旋,回旋三圈后,宝剑闪电般飞射而出。 “噗嗤!”
王蔷被一剑穿胸,死尸倒地! 临死之前,只看到李瑾瑜已然策马冲到身前,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踩向他的脑袋,然后便是——啪嚓! 长枪横扫,黑衣社那杆画着不知道什么鬼画符的大旗,被砍倒在地。 李瑾瑜猖狂大笑,再次冲锋。 一人一马一枪,却好似千军万马急冲而来,血肉横飞、鬼哭神嚎,凄厉冷肃的杀气,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琵琶公主远远地看着。 她从未想过,世上竟然有人仅凭一杆长枪,便斩将夺旗、所向披靡。 她从未想过,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然有霸王在世的绝世威严。 她从未想过,枪锋划过血肉带起的韵律,竟然比自己的琵琶更加动人。 她从未想过,一向不喜欢粗鄙武夫的自己,此刻竟然会如此的沉迷。 她从未想过,那个高傲如星辰的琵琶公主,竟然也会觉得自己很渺小。 尤其当李瑾瑜爆发出杀气,虽然不是面对着自己,琵琶公主却觉得自己被一条怒龙盯上,浑身都觉得酸软。 无需动手,无需出招,李瑾瑜只需放出这股气势,琵琶公主便会如同蒸笼里的馒头,主动送上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枪,这样的甲,还有这样的乐,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
李瑾瑜身前出现了一个人。 身着道袍,手持玉箫,面上带着冷肃的杀气,眼睛里面满是讥讽。 琵琶公主不认识他,但却下意识的觉得,这人在李瑾瑜手中,绝不可能走过一招,甚至不能稍稍造成阻拦。 “锵!”
剑如流星,气如瀑布,满天繁星洒向李瑾瑜的胸腹,单凭这一剑,此人的武功便不亚于七大剑派护法长老。 可那又如何? 莫说七大剑派护法长老,即便是七大剑派掌门、太上长老,能够挡得住李瑾瑜的,也不超过一掌之数。 尤其此时李瑾瑜冲锋半刻,身上已然积攒了磅礴杀气,即便是风清扬、独孤一鹤,也绝不会直撄其锋。 长枪轻轻一抖,半空中猛地飞起一条长龙,老道繁星般的剑光,瀑布般的剑气,不像是绝命的刺杀,更像是为尊贵之人的到来,铺在地上的地毯。 地毯,是要踩在脚下的! 寒芒一闪,血光崩现,这位石观音辛苦招揽,魔教“六将军”中的东海玉箫道人,胸口多了一个大窟窿。 “哗啦!”
玉箫道人四分五裂,李瑾瑜策马冲到一个红袍人身前,手臂轻轻一伸,把此人擒住,狂笑着策马返回。 “砰!”
红袍人被李瑾瑜扔在地上,李瑾瑜高声喝道:“把这家伙捆了!”
四周卫士立刻上前,把此人绳捆索绑,琵琶公主快步上前,不顾李瑾瑜身上的血腥气,死死抱住李瑾瑜。 “伟大的勇士,你的勇气胜过雄狮和猛虎,请允许我亲吻你比雄鹰更加矫健、更加雄威的脸庞。”
李瑾瑜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比雄鹰更矫健的脸庞,也不觉得自己的小白脸和雄威有关系,不过此时此刻,如果拒绝了,绝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琵琶公主翘起脚尖,在李瑾瑜耳边轻轻说道:“今天晚上,我会亲自为你演奏那首乐曲,只为你一个人。”
说罢,琵琶公主看向地下。 李瑾瑜生擒的那个人,是龟兹国两大叛臣中的文臣洪学汉,琵琶公主小时候和他学过诗词,双方还算熟悉。 “洪老师,你没想过今日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在父王面前为你求求情,让你在沙漠中养老。”
洪学汉冷笑道:“你父王?你不如回帐篷看看,你父王还活没活着!”
琵琶公主闻言大惊,转而又看向李瑾瑜,顿时放下心来。 “看来你真的变蠢了,如果我父王出事,这里怎么会这么安静?”
李瑾瑜道:“如果你的底牌是吴家兄弟和杜环,那我只能告诉你,你把我的朋友想的实在是太简单了。”
李瑾瑜提着洪学汉去了龟兹王的营帐,在那里,姬冰雁正在和龟兹王推杯换盏,地上躺着五个刺客。 吴家兄弟,杜环,还有两个不知道名字,李瑾瑜也不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李瑾瑜笑道:“老姬,你的武功又有长进了,真是可喜可贺。”
姬冰雁道:“还是不如你。”
李瑾瑜道:“废话!你这死公鸡真是不会说人话,比我还混账!”
龟兹国王经历连环刺杀,有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原本有些惊恐,此时见大获全胜,又见李瑾瑜生擒洪学汉,心中得意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 区区一件盔甲,十件珍宝,便能得到如此强援,真是一笔好买卖。 龟兹国王看似沉迷酒色,实则却是胸怀韬略,李瑾瑜身上那套盔甲固然非常珍贵,却不被他看在眼中。 如果能成功复辟,他可以再次请人打造盔甲,如果失败了,这些全都不属于他,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相比那些死要钱之人,龟兹王的眼光着实长远,也非常懂得取舍。 这么懂得取舍的人,在他需要得意的时候,就该让他好好得意,李瑾瑜回了自己的帐篷,琵琶公主亦如此。 过不多时,帐篷内响起琵琶声。 是秦王破阵乐、是十面埋伏、是大浪淘沙、是阳春白雪、是霸王卸甲。 五代北周武帝时,龟兹国士苏祗婆携妙手琵琶,随突厥皇后入汉土。 龟兹乃是琵琶的故乡,琵琶公主是最好的琵琶乐手,悠扬的声音让李瑾瑜深深沉醉,让李瑾瑜热血沸腾。 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李瑾瑜本就气血勃发,此时此刻,体内的热血好似要如同火山一般爆裂出来。 “你是在玩火!”
“不,我就是火!”
……弹琵琶分割线…… 阳光终于渐渐升起。 初升的阳光,轻柔得如同婴儿的呼吸,温暖的如同母亲的怀抱。 李瑾瑜从不会赖床,哪怕昨天晚上冲锋陷阵一整晚,也不会赖床。 李瑾瑜醒来的时候,琵琶公主同样已经醒来,嘤咛一声,问道:“你的身体里面果然有一只荒古凶兽。”
“那你呢?”
“我是驯兽师!”
“驯兽师是很危险的职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野兽吞噬掉。”
“但我义无反顾。”
“哦!”
“你这种人,当然不可能留在龟兹当驸马,我也不可能嫁给你。”
“哦?”
“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可能不多了,我不太可能有时间去中原,你想必也很少到西域。”
“哦……” “哦,哦,哦,哦……你难道只会说‘哦’,你难道没有别的话?”
“哦……如果我没有猜错,龟兹王只有你一个孩儿,你要继承王位,成为龟兹国的女王,我说的对么?”
“我现在觉得,你说‘哦’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比这样要好得多。”
“哦~~” “你真是个混蛋!”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楚留香甚至觉得,我是世上最大的混蛋,在混蛋这方面,他已经对我甘拜下风。”
“你难道没有一丝丝心痛?”
“如果这里的事情,持续时间超过半月,你将会见到我送你的礼物。”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一个时辰之后。”
“为什么要一个时辰后?”
“你说呢?”
“你这个混蛋!”
……再次弹琵琶的分割线…… 一个男人最得意的时候,莫过于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以及洞房花烛。 李瑾瑜刚刚经历两场喜事,此时当然是得意非凡,迈着得意的步伐去见龟兹王,得到一大堆珍宝赏赐。 这里就这么大,两人也没有准备隐瞒别人,龟兹王当然知道了一切。 他非常的高兴! 龟兹王发现,自己小觑了李瑾瑜的能力,同时也小觑了女儿的果决。 在西域三十六国,女王并不是罕见的事,龟兹王甚至觉得,如果自家女儿继承王位,龟兹能够流传的更久。 只要李瑾瑜活一天,只要李瑾瑜还位高权重,武周便是龟兹的保护神。 人老成精,一个连石观音都能迷惑的人,虽然看不破李瑾瑜,分析眼前局势的能力,却是一点也不差的。 此地已然暴露,遭受敌人突袭,按理说应该离去,可这里方圆数百里都是沙漠,逃跑反而更加危险。 龟兹王对自己的布局很有信心,也选择留在这里等待援兵。 时间一天天过去,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只不过恐惧李瑾瑜的武功,并没有选择突袭,而是聚集人马。 不过那些人心中明白,李瑾瑜定能寻来援军,如果不能在武周大军到来之前击杀龟兹王,一切都烟消云散。 李瑾瑜对此更无所谓,每日和琵琶公主探讨音律,弹琴吹箫,好不快活。 这日,久在病中的王妃,忽然着人把李瑾瑜请了去,说是要见见武周来的英雄豪杰,说白了就是相女婿。 李瑾瑜冷笑一声,进入营帐。 …… 王妃的帐篷,比龟兹王居住的还华丽一些,帐篷里充满檀香、药香,香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 珍珠罗帐里,王妃半倚半卧,仿佛弱不胜衣,虽然隔着层纱帐,她看起来仍是风华绝代,让人不敢直视。 “残病之身,不能下床迎接,盼公子恕罪,李子爵请坐吧。”
李瑾瑜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去,丝毫不像是来见岳母的女婿,姿态仍旧风度翩翩,却总显得有些逾越。 李瑾瑜并非顽固之人,但在面对长辈的时候,都会非常的注意分寸。 尤其在这帐篷之中,只有李瑾瑜和王妃两人,那就更应该注意了。 须知李瑾瑜在中原名头,其中便有不与任夫人同乘一车,而是让侍女随行关照,让人觉得,李瑾瑜不愧是玉絜公子,果然是渊清玉絜、心如明月。 如今这般姿态,绝对不合适。 但无论是李瑾瑜还是王妃,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王妃风情万种的躺着,李瑾瑜则是大喇喇的坐着。 “据说公子和小女有了喜事,大王把国宝极乐之星,送给了公子。”
“此事确实有些唐突,等再下回到大周,必然会请人送上聘礼。”
“公子说笑了,我龟兹虽然不是什么中原大国,却也有些余财,只是极乐之星关乎重大,公子可听说过?”
“据说此物关乎一桩宝藏,不过大漠之上宝藏众多,说不得哪里就埋着黄金珠宝,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公子光风霁月,妾身佩服,不过大王复辟之后,要赏赐三军将士,若有珍珠财宝,总归会方便许多。”
“原来如此,再下明白了。”
“公子可知其中隐秘?”
“知道,不过如果王妃想要知道这件隐秘,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王妃不恨我么?”
“我为何要恨你?男欢女爱本是人伦天性,虽有不舍,何谈怨恨?”
“我的意思是,我让你一个儿子粉身碎骨,让另一个身败名裂,你堂堂石观音,难道不想为孩儿复仇么?”
“轰!”
话音未落,珍珠幕帘已经如同雨点般飞射而来,劲力不亚于万箭齐发。 李瑾瑜心中略有惊讶,心说石观音不止招数精妙,功力竟也如此浑厚。 心中虽惊,手上却分毫不慢。 右手食中二指并指成剑,在身前轻轻一划,爆射的珍珠随之而停滞,竟同时失去力道,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刷!”
一只欺霜赛雪的玉臂探出,纤纤五指抓向李瑾瑜胸前要穴。 李瑾瑜收起的三根手指弹出,点出三道参合指力,随即竖掌成刀,冰蓝色的刀芒刺向石观音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