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便有喜鹊缠绕枝头叫个不停,吵得淑真有些头疼,却也因为喜鹊是吉祥的意思,不能轻易的驱赶便只能忍着,一旁子虚宽慰到:“喜鹊报喜,定然是有喜事临门,这是旁人求不来的,姑娘便不要恼了。”
子由也在一旁递着簪子,道:“就是,就是,姑娘欢喜些。”
“大喜,大喜。”
外面传来说话声,声音由远及近,沈氏拍着手走进来,眉眼间全是欢喜。“妹妹大喜呀,汪家上门提亲来了。”
淑真一愣,这字全都听得清,合在一起却有些不懂了,看着小姑子愣愣的不做其他,道是这小丫头没得反应过来,上前坐下,拉过小姑子的手:“小妹怎的?”
淑真小脸红着,心通通的跳,结巴着道:“当,当真,怎这般快。”
一旁伺候的人都面带笑意。但也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该自己听,都下去为她们两个腾位置。沈氏温声道:“那汪家请了御史夫人前来纳采,这便是及其看重于你的,且聘礼我与母亲皆看过,不输王孙,线下母亲未咬口,只说是等问过你后再给答复,眼下你是如何想的?”
淑真心中对那汪公子既无多么欢喜也无多少讨厌,只觉得相处之下不算讨厌,想着日后与他可以谈及诗词歌赋,且那婆母也是极其和善的,日子当是不错的。虽然心里总有几分落寞遗憾,但这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日后不定也可举案齐眉。便轻轻的点头。看着小妹害羞的模样,沈氏宝贝的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初入府的时候,小妹也才到我腰这儿,线下也是要出嫁的姑娘了,嫂嫂要舍不得了,要便宜那汪家儿郎了。”
淑真抱着嫂嫂的腰亲昵的埋在她的怀里。“嫂嫂坏,勾泪珠子。”
沈氏得了小妹的心意便可与婆母接着往下走了,告别了害羞的妹子,到后堂告知公婆,听到女儿愿意,朱晞颜同朱夫人都是眉开眼笑,一桩婚事最合不过的便是两相情愿,结情是结喜缘,不可做仇家的。女儿家当矜持,不可失了女儿的面子,要拿捏住分寸,朱夫人便同大儿媳商量三日后再作答复。另一边女儿家该做的事也当准备起来,接下来的一年便有的忙了。下午,母亲院里便派来一位常嬷嬷,她院子里都是些年轻的女娥,若是管理府中中馈是难应付的,便派去心腹该是教她一些主母当家的本领。如约的,三日后汪家再次登门,这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一旁来的还有汪家的公子。两家交换庚帖后,汪淮便到书房中面见朱晞颜。作为未来岳父,朱晞颜自然是要考察女婿人品的,自己膝下便一个嫡女,自然不能寻个坏的误了终生,问些学术问题,他都对答如流,且有自己的建树,不由的点头。屏风后的淑真一旁听着也不由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我朱家就这一个嫡女,朱家女出嫁,四十无子嗣方可纳妾,你可能接受。”
汪淮弓手:“晚辈致力于学,无心男女情爱之事,若娶令媛,必然珍之爱之,与之琴瑟和鸣,不敢背离,便是伯父不言,也此生不纳一妾。”
便是自己的父亲如何的珍爱自己的母亲,后院中也有妾生子出生,于大家之中,纳妾并无伤大雅,但能得他一句不纳一妾,淑真便心中欢喜,如此儿郎确实难得,便不论以后他是否能做到,便是今日在父亲面前许诺便叫她欢喜不已。朱家伯父是个真心疼爱女儿的,在未来岳父手下,汪淮未讨到几分便宜,一番对答下来便如同金銮殿上君主览阅一般,饶是已入官场且有些子阅历的他也有些难抵,背上不由的生出了些许的汗来,及至最后见伯父唇角微微一掀,想来今日来时的目的是达到了。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前头的小厮带自己走的路与来时不一样,拐到一处墨竹林,一个躲闪便不见了踪影。汪淮顿足,环顾左右,一锦衣女子缓缓而出。思及男女之防,汪淮立马垂下头,作揖:“不知姑娘在此,实在唐突。还望姑娘指个路,在下必速速离去。”
朱淑真握着小扇掩着唇,故作刁蛮道:“既知唐突,不求宽恕反而要我指路,好大的脸子。”
听这娇气的声音,便知是朱家的小姐朱淑真,这下心中平静了几分,刚才慌忙未见清人便低下了头,如今见是她便放下心来,但姿态依旧放下,继续拱着手:“还请小姐责罚”说着头稍微歪着抬眉看着眼前的娇小姐。迎着他的目光,淑真小脸微醺,心虚的扇了几下扇子,摆手道:“你起来吧”“你今日上门来是做甚的?”
淑真道。汪淮道:“求取小姐是也。”
“哼”朱淑真哼了一声:“我朱家的女郎可不好娶,纵你有几分才学,品貌,便是家父轻易应下,我也不会轻易松口的。”
汪淮又作揖:“如何做,小姐才可允呢?”
淑真瞧着眼前儿郎,细细打量,入朝为官者容貌定然不会是歪瓜裂枣,年纪轻轻便是进士,才华自然不必说,且待自己如此谦逊有礼,是个好男儿。须知女子小性可以怡情,但过分的端着便是不识趣了,便是再纵着你的人也会冷下心肠,这儿郎已然给足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一直这般。淑真浅浅一笑,手帕浅浅的划过眼前的衣襟:“若堂前话非戏言,你能一一做到,便可回去备着了。”
闻言,汪淮眼中一抹精光,抬头还未及反应,眼前的人便如那狐仙一溜烟便不见了。若不是衣襟上残留的触感,一切都如梦般。汪淮抬首,手抚衣襟轻笑。接下来几日,汪府便与朱府往来密切,面上走了些许流程,二人的婚事便托了官媒定了下来。正式上门那一日,淑真原是想偷溜的上堂往那屏风一躲,观摩观摩,但她是何心性,朱母了然于心,早早的派了沈氏上那后堂抓住了这小猢狲,将她拘在了里堂。淑真摇尾祈怜,拉着好嫂嫂的手,小脸贴着嫂嫂的肩膀:“嫂嫂,我的好嫂嫂,小妹求你了,就一眼,好歹也是小妹的事,便是也该叫我看一眼呀。”
沈氏这真是讨了苦差事,这心是软的今日却偏要硬下来,她侧着身子:“不可胡闹,你二人既然已然订婚,便要守着规矩,婚前是不该再见面的,这般不吉利,婚后会不幸福的,便是为了你的幸福,作嫂嫂的也不能纵了你。”
知是求不得,淑真倔着嘴:“好吧,好吧,都随了嫂嫂。”
垂头丧气的走了,原是以为这便作罢了,却不想这小泼皮一个弯腰,趁着不备便跑了出去,沈氏连着几个小婢子都来不及去追。沈氏捏着手帕,咬着牙:“这不省心的丫头,叫我好气。”
堂前父母与未来岳父岳母对着话,身为晚辈的汪淮便立在一旁听话,人在此却心不在此,心中浮现出的都是那小女儿家的神态,也不知闺阁中的她线下在干些什么。正想着,便见那屏风后有影子闪动,不一会,便见一张如玉般的小脸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窘迫。他微微一震。堂上的其他四人也见着他异常,转头看去,小丫头慌忙的提溜着裙子便跑了。朱晞颜心中一跳,一旁的汪父面上也有些厄住。朱夫人看着一旁汪夫人还算柔和的脸,掩着笑:“这孩子整日贪玩,定是又来寻她嫂嫂与之厮混。别个怪罪”汪夫人接茬,握着朱夫人的手:“姐姐这是哪的话,真儿这性子便很好,不像我家这个,活像个讨债的,整日都板着个脸,没个孩子的活泼劲,若我得个这般小娇娇,怕是都要年轻个几岁。”
两位夫人调笑着,那两大男人也继续讨论着官场之事,唯有一旁的汪淮仍未回过神来,那张小脸久久抹不去。出了朱府,看着眼前有些出神的儿子,汪夫人皱着眉,轻声咳嗽:“淮儿?”
“啊”汪淮回过神,看着母亲关怀到:“母亲,可是身上不适?”
汪夫人理着披帛,漫不经心道:“怎的入了个朱府,我儿却丢了魂了?”
见他面上一红,情窦初开的做派。汪夫人轻笑一声;“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人姑娘不过是觑了你一眼,便叫你方寸大乱了。”
“母亲,莫取笑儿子了”笑过后却也不忘正经话,汪夫人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你与朱家小姐两厢情悦这很好,但却不能一味沉溺,须知即是夫妻也当循礼,今日那朱家小姐莽撞冲至前堂,此不和礼者一,前些日子你拜访朱府,两人前堂私见,此不和礼者二。”
“母亲”汪夫人强硬的阻了他的话,出言道:“你莫要怪手下的人,母亲也是为了你好,说这话不是为了数落谁,只是告诉你莫要热了头,家里你是最稳重的,官场之中最忌心浮气躁,心性不定。与你定下这桩婚约,你当为何?”
汪淮面色微冷:“朱家小姐心思简单,人品端厚,且儿子真心喜欢。”
“只是这个?我儿心细不会不知道的,这只是对外的说词,我汪家累世簪缨,官宦世家,你也是要入仕为官的,齐家然后平天下,后宅安稳则后顾无忧。朱家虽非京中钟鸣鼎食之家,但家世清白,祖上几代都是鲜有名气的清官,朱家三子于官场上前程远大,两姓联姻,一则无人言你攀附权贵,二则后方助力保驾护航。我与你说这些,你可知母亲的意思?”
汪淮从小情小爱中抽离出来,眼下一片清明:“儿子受教,儿子知道父亲母亲为儿子的事四处奔走,为儿子瞻前顾后,儿子定然不会陷于儿女私情,此前是儿子孟浪了。”
见这般,汪夫人甚是欣慰的点头,手放在他的肩上轻拍了几下。“你房里伺候的那两个丫头,我瞧着不妥,今日回去便到我房里伺候,日后过些日子我再挑几个安分的方到你身边。”
提到房里的丫头,汪淮好似想起来什么,仰起头:“还是母亲思虑周全,这些日子儿子忙着定亲之事,却是忘了,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送走了公子,管家的李娘子进来,见自己夫人拧着眉,上前道:“今日与朱家结了亲,夫人怎看着有些担忧?”
汪夫人摇摇头:“欢喜是欢喜,却也有几分忧愁,真儿看着是心思纯良的,也不怕她进门来不听我管教,只是,我瞧着却不定是个能容人的人,之前淮儿房里的人都叫我摘去了,府里面的嘴,你要给我看住了,到时莫要叫新妇听去些风言风语。”
“唉,好的,奴婢都知道。”
李娘子道“另外,淮儿身边也离不得人伺候,你寻了两个安分的送到他房里去,那些个小厮都是些粗心货,哪有女儿家心细。”
汪夫人又安排到。李娘子点头,转到身后为汪夫人捏肩:“奴婢都审得,今日出去一天了,夫人且歇歇心,这公子的事岂是一朝就抄得完的?”
“唉”汪夫人摇头:“前世的冤家,今生是操不完的心,只盼着新妇进门能替我分担一些。”
李娘子低头不语,专心的捏肩,但愿吧。白日一朝,淑真便知道今日自己是闲不下来了,刚绣了没一会儿的话,母亲便来了。只见母亲面色微冷,上前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坐在绣墩上:“你今日出了好大的风头呀!”
淑真乖乖的站着,唯唯诺诺:“母亲消气,女儿不是故意的,只是想上前偷看一眼,没想着上前堂。”
她还有礼了!“啪”朱夫人一拍桌子,“你是个胆大的,如今心野,我这做母亲的什么也拦不住你,怪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今日便该任你父亲给你一顿板子吃,让你归整归整,做个乖小姐。”
一听这话,淑真上前揽着母亲的手臂:“女儿知错了,今日都是女儿的错,不该不听嫂嫂的话上前堂,也多谢母亲拦住父亲,免女儿一阵蹉跎。”
这话若是往常,朱夫人便也就消气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女儿在家犯错,作为父母亲的尚可以宠溺不计,但出嫁后便到了夫家,公婆却少有些慈悲的如对女儿般饶了这些许过错。也是时候该给自己女儿立些规矩。于是朱夫人狠心拍下她的手:“少在这撒泼,今日你的脸是丢到了外面去,这些日子你也别想着外出,就在这阁楼里乖乖呆着,给我好好刺绣,我与你寻了个宫里的嬷嬷,你好生的学些礼教,若再去见些不该见的,仔细你身上这身皮。”
说着,朱夫人转身出去,走到门口,侧身大声道:“都把这屋子给我好好守着,再放小姐出去,我这朱府也就别留了。”
看着母亲出来,沈氏恭敬的站在一旁,勾着腰:“母亲”朱夫人闻言却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眼皮子稍微一动,便低着眸子往她身上看了半眼,不轻不重的落下一句:“回去吧”便带着人走了。看着被簇拥而走的朱夫人,沈氏孤零零的只有一旁的孤女扶着,看着甚是萧条。香玉愤愤不平道:“都是小姐不听劝闯的祸,老夫人这般牵连娘子着实不该,娘子你在这候了多时,也无问候一句?”
“住口”沈氏厉声喝住,上前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母亲也是你能妄言的,是我平日给你脸了。”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
香玉连连告罪,跪下磕头。沈氏俯视这着她,转身道:“回去吧”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落寞。朱家一共三子,长子克己,二子立己,三子成已。长兄携长嫂外任为官,三弟孑身一人外出求学多年未归,家中父母奉养便落到了他们这一房,夫君善武,日则居军营更久,家中一应事务便由自己与母亲分担。婆母是个贤良的,但碰到家中小妹的事却是个不手软的。素日里婆母的好颜色倒是让自己心有戚戚然,忘了本分。想起夫君外出时嘱咐自己要听婆母的话,多替婆母分担家中事务,不要让婆母操劳,又让自己多多照付小妹,如今看来自己是一桩也没有做好,想着便心中空空,想着婆母冰冷的目光,便如鲠在喉,泪不争气的落下。未出嫁时,在家中自己虽称不上能干,但却从未叫父母落下过脸来,凡事都做的妥妥当当,却未曾想今日如此的不中用,辜负了父母一番教养。想着想着,那枯木枝头的黑鸦不合时宜的嘎嘎叫,今夜的分也很是紧,牵出她无数的愁思,毫无征兆的掉了一地的泪,手捂着嘴却是又怕旁人瞧见听见,平白看了笑话去,死死的压住自己的声音。香玉在后头看着心中也不好受,如吞下个死苍蝇,说也说不出话来,平白的倒胃口。这家里的小姐一同胡闹,却是让自己的娘子吃了哑巴亏。却是连叫怨也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