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不在的日子里,淑真每日诗词为伴,家中的庶务已然能上手,不如当初那般艰难了。与婆母关系也好了一些。今日看着塘里那成双成对的鸳鸯,手里《牡丹亭》里才子佳人终成眷属,自己又想到了自己在远地的冤家,离上一次写信已经过了七日了,想着便拿起笔来写下“圈儿词”三个字。随即写下一首词,云: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写完后交与子虚,又将情丝抽出,一心投入庶务中去,将府中近日来的账目一一核对,叫下人领了对牌去做事。远在台州的汪淮也似有感应,看着街上那绯红锦缎便想到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不由自主的走到摊位,买下一匹红绡,转身走到驿站,另写一封书信,问候家中父母后,落款处“归期已定,赠尔一端绮,愿妾心似我心。”
展信一阅数行,看至落款处,手轻抚在上面,那郎君的神态一越入脑海,那落笔处仿佛还有余温。看着他送来的罗绮,她莞尔一笑,子虚疑惑,淑真但笑不语,只道:“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也不管她是否听得懂,她自顾自的走到绣架前,捏起绣针,开始刺绣,嘴里呢喃着哼着小曲。圈儿词,圈儿词,当真是将他的身心都圈到了她的身旁,此时让他归心似箭,只怪这马匹太慢,不能早日相见,怀里的书信让他心有佳期,也不知那端罗绮是否送到了,她是否喜欢。想着她收到东西的模样,便心痒难赖,恨不能飞到她身边去,与她一番温存。哥嫂回家,淑真难得的回了娘家。看着长了个个子的小外甥,不由的感叹时光飞逝,上前蹲下打量着大哥这一双儿女,越看越欢喜,就跟那年画娃娃一般喜庆,忙将袖里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那是一对纯金的长命锁,那锁上是金镶玉的,看着便精巧吉利,一一与她们戴上,让他们去一旁玩乐。进门见着久未见到的大嫂嫂,淑真见礼:“许久不见嫂嫂,嫂嫂更加好看了,看来钦州养人。”
大媳妇张氏上前也是一番端详,没想到外出几年,这当初的小丫头竟长得这般的出挑了。上前一阵寒暄,挽着她的手:“出去那会儿,真儿只比你这外甥大个几岁,如今竟出落得嫂嫂都认不出了,快快进去凉快凉快,这日头毒着呢。”
进来后父亲,大哥,二哥都在,却不见二嫂。淑真走到二哥身旁,小声道:“怎的不见嫂嫂,可是身子不爽利。”
她二哥摇头,笑道:“你嫂子如今不宜操劳需好生养着,线下在房间里躺着,你左右无事,去陪陪她?”
“嫂嫂这是?”
她二哥点头,淑真真真的高兴,也忘了同大家说话便一个人往后堂去了。没叫人通报,自己走了进去,看见嫂嫂面色红润,心下放心了,上前自顾自的坐着:“来给嫂嫂道喜了。”
“定是你二哥告诉你的,我早叫他不要说出去,这头三月还没有坐稳呢,这个粗心的。”
沈氏笑着道。淑真道:“哥哥只与我说了,是我追问之下才不得不给我说的,嫂嫂莫怪。”
“哼”沈氏笑道:“你俩是兄妹,自然是比我更亲密,我又怎舍得怪你?”
淑真原想着上前挽着嫂嫂,但到底是怕自己伤到她,只去拉着她的锦被道:“嫂嫂哪的话,自然是我与嫂嫂亲。瞧我才回家,便直奔你这来,嫂嫂冤枉我。”
看了看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心下欢喜:“待我去寻些舒服的料子,早早的为我小外甥做几身漂亮的小衣裳,嫂嫂便不用费心了,缺什么的便都吩咐我来做,这怀着孩子是不便做这些的,正巧着我这些日子也空的慌。”
“妹夫那有消息了吗?几时回。”
沈氏问道。淑真道:“快了,前几天来信,没几日就回来了。”
“那便好,”沈氏抚摸着肚子:“你道空的慌,这次妹夫回来,你们也抓点儿紧,早早的要个孩子,有孩子在身边,日后他再出远门,心里也总有个棋盘,有个孩子闹一闹,日子就好了。”
淑真拉着嫂嫂的手:“这些年哥哥常年都在军营里,家中里里外外都只你一个人辛劳,苦了嫂嫂了。往日里还在闺阁不知相思苦,如今才知嫂嫂的难处。”
她拍了拍嫂嫂的手,又道:“前些日子,嫂嫂的一席话很是对。如今你有喜了便也把这庶务摔出去,待大嫂生产后便交给她,你只安安心心的守着二哥守着孩子。大嫂心不坏但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大权在握必然招她的怨怼。”
听着这话,沈氏欣慰,不枉费自己对她的一刻真心。都是作嫂嫂的,但她对自己却是要亲厚一些的。今天这话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偏自己的。便是自家妹子也没她贴心。沈氏上前揽住她:“这些你二哥也说了的,我都晓得,有了这孩儿我便什么都不求了,大嫂喜欢便去吧,我只管守着自己的小家。”
淑真在二嫂房里待了一柱香的时辰,与沈氏唠家常。前院的便派了人来请,道家宴准备好了,只等姑娘前去,便可开席了。终究是小辈,哪有让家中'长者等的话。沈氏连忙赶着她:“快去,快去,莫叫众人等了你去,宴后再来我这叙旧。”
淑真也知不妥,便与二嫂告辞,往宴席去了。一入厅堂,众人皆已入座,淑真连忙上前告罪:“恕罪,恕罪,竟是忘了时间来迟了。”
朱夫人哼一声:“你这丫头脸面大,我们自然得等着”l张氏笑着道:“妹妹快快入座。”
上前亲切的挽着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俨然一副亲姐妹的样子。人都到齐了,朱晞颜率先动筷,两小家伙见祖父动筷了,立马拿起筷子,将盯了许久的菜夹入碗里,吭哧吭哧动作起来。一旁的大人看着这两孩子,便笑做一片。淑真给母亲加菜道:“真真是来迟了,将家中的小儿都饿着了。”
还未待朱夫人说话,张氏便接话:“你这两外甥是个活泼好动的,日日都不叫人省心,动得也吃得,哪顿不是这般狼吞虎咽的饿鬼像。”
淑真道:“瞧嫂嫂说的,这哪是饿鬼,这是菩萨身前的小童子,是年画里的福娃娃,瞧着便可可爱爱。”
说完,又看着大哥道:“这次回来,不知能呆多久?”
见大哥刚张嘴,一旁的大嫂又是抢话道:“不走了,这次便是留在杭州任职了,以后便能在爹娘身前服侍尽孝了。”
她大哥看了一下她大嫂,微微蹙眉点头道:“如你嫂嫂所说。”
问候了大哥,淑真又问到二哥:“哥哥在军营中,如今可松快些?哥哥常年在外,倒是冷落了嫂嫂,安邦之外也需安家,定要腾些空暇好好陪陪嫂嫂。”
之前一心扑在军事上,家里的一切都有妻子打点,如今妻子身怀六甲,自己若不在身边陪伴,便是自己良心也过不去。他点头,笑着到:“妹妹说的是,哥哥这厢受教了。”
这一茬张氏倒是没有接话,说到沈氏,她面色稍冷了些,低着头给自家儿子夹菜道:“好好吃饭,你俩兄弟闹腾作甚,要玩便好好吃完了去。”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淑真听在耳边只想到指桑骂槐四字。原本弯弯的眼睛不可察的平缓了些,向前看,母亲看着她摇摇头,对张氏的话表示缄默,只望淑真不要同她计较。淑真又给母亲夹菜,以示宽慰。朱晞颜咳嗽一声道:“真儿,台州可有来信,姑爷几时回来?可有告诉你,那公事办得如何了?”
见公公说话,张氏脸色一白很是难看,只能尴尬一笑,回头看,自家夫婿冷冷的看着自己,眼里都是责怪。张氏心里怪着淑真,好好的偏提沈氏,只让自家哥哥好好陪那沈氏,陪她作甚,不过是不下蛋的母鸡,再怎么陪也孵不出鸡雏来。自己这身怀六甲,却不劝她大哥多陪陪自己,还问他何时回去,自家在这活像个客人。叫她少说话多吃菜不是关心她?偏的公公只偏心自家女儿,终究自己是外人,便是自家夫婿也是个蠢笨的,也不帮着自家的婆娘。想到自己夫婿,淑真心情转好,知道父亲担忧,便轻快道:“台州事已了,还得了主事的褒奖,如今已然启程,说是不久就可到家了。”
张氏无视自家夫婿的警告,大声道:“妹妹成亲也有两月有余了吧?”
淑真虽不想理会她,但也不能落了众人的面子,她道:“正是。”
张氏托着自己的大肚子,些许得意的苦口婆心道:“你可得抓抓紧,该趁着年轻早早的延续子嗣,这有了孩子夫妻才能长久融洽,像妹夫这做官,外出公干,一去便是一月,久了便淡了。”
终究是什么人说什么话,可见年龄见长,但见识却不一定,这么多年不见,她本性依旧。这次淑真不接话了。这话便是在暗讽二嫂,也在咒自己婚姻不幸福,再好的脾气也好不了了,何况她便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淑真放下筷,只冷冷的看着她。在场的都不是蠢笨之人,朱晞颜向来不管小辈间的龌蹉,只做小吵小闹。二哥自然听出这话里有话,但这是大嫂,身为弟弟的怎可顶撞兄嫂,只暗暗捏紧筷子,回去定要让自家媳妇少与大嫂来往,今日这句话也是定然不能让她知道的。沈氏素来是个玲珑心,听了只会伤神,平白伤了胎气。朱夫人重摔筷子,道:“瞧着是钦州到底是养人,叫立己媳妇这张嘴越发锋利了。”
见母亲动怒,立己马上站起来:“母亲恕罪,是儿子的错,没有约束妻子,叫她长者面前无状了。”
说着,立己向不成器的妻子看去,示意她起身赔罪。但张氏是个不服管的,自以为并没有说错,好好的坐着,翻着白眼看向自己的夫君。朱夫人也不指望她能明事,对她的作为也不看重,只将女儿的手握在手心里,对着立己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前朝自古有多少人因一言之过,功败垂成。天子近臣谨言慎行,你若约束不了她,且看你前程。”
朱晞颜也点头,看着儿子道:“你是个聪慧的,在官场之上是个有作为的,你的后宅为父不作评定,只你要知攘外必先安内,粮草足而兵可行。”
这一场宴会终究有些不欢而散,出家后淑真也不好留宿,家里的事是离不开自己的。早早的便到母亲的院子里辞行:“天色不早,女儿要回去了。”
朱夫人拉着她的手:“你大嫂是个糊涂的,说话没个分寸,你莫要与她计较,生了恨。”
淑真摇头:“女儿知道,只以后母亲怕是闲不得了,瞧着两位嫂嫂便不是个能对付的主。”
两个儿媳都在身前,这一碗水便难端平,且又都是个有身孕的,这作婆母的当真是难。朱夫人点头,送着女儿出去:“我自晓得,你二嫂嫂是个好相与的,你大嫂嫂只要哄着抬着些便也安然,如今敲打你大哥一番,定会安生些。”
夜里,丫头为淑真松了头发,铜镜前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的梳发。子由上前接过木梳,打趣道:“少夫人这是在想少爷?,如此的魂不附体?”
子虚上前一个脑蹦,道:“你这妮子,少夫人也打趣?”
淑真歪坐在窗台前:“多讨她几下,这些日子愈发纵了她去。”
子由捂着头,连连讨饶,端着褪下的衣裙便往外跑了。子虚上前拿着梳子,将姑娘乌黑顺滑的头发捧在手里,把握好力道,不敢伤一根发丝。“”夫人回来后,就有些神思不属,可是遇见了心烦的事?淑真摇头,把玩着手里盘发用的木簪,幽幽感叹道:“只觉媳妇难做,婆母也难做。瞧着母亲嫂嫂,便觉长路漫漫。”
想着汪夫人的慈善,子虚道:“汪家夫人如老夫人一样,是个慈善的,姑娘也是个温顺孝廉的,自是要较别的婆媳好上百倍。”
沉思片刻,淑真点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