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聪明人,秦言则将这刺骨针包了回去,道:“既然这根刺骨针是程纶当时从蜀王鬼尸那儿取来的,想来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便由我保管吧。”
陆离求之不得,若是哪天被程纶发现这东西居然是被他偷走的,那还不得直接扒皮拆骨啊。秦言又道:“我曾听说,炼制鬼尸是以蛊入脑,再以特定的声音激活。今日埙声是听到了,却不见那蛊了。大抵是一直有人暗中研究此道,青出于蓝了吧。”
“所以啊,我们现在有两条线索,一是刺骨针,二是埙声。依你看,我们先查哪一条的好?”
秦言没有看他,目光溜向别处,眼神中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寒凉,害得陆离有些愧疚,不住的在心里暗骂自己的无赖:还问人家先查哪个呢,埙声只听了个响儿,什么突破都没有,而自己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无不透露出刺骨针才是重要线索的意图,就差跪下来抱着人大腿撒泼打滚的求着去女君庵了。秦言的目光晃了一圈,又落回来,才道:“好,就去女君庵吧。”
意料之中的事儿,但陆离还是扬唇微笑。于他而言,似乎早已把笑容也看作了一种日常。秦言眼见他笑意,眸色渐深:“若你不是早先和我说了来意,这一趟去女君庵,我怕是会误以为东宫想要借我之手铲除异己。”
陆离笑容仍在,且仍是温和可掬的模样,带着点儿痞气和无赖,摊开一双大手:“哈哈,好在我坦白从宽没有误会啊。”
两个人在洛阳城住了一宿,第二天才一起出发前往京城。这一路向北,天气越发寒冷,在岳阳和蜀中的时候还未觉得,只是此刻已至腊月,北地大部分地区都已降了霜雪。一路过去,木叶寥落,草沾白霜,却都被寒霜打得蔫了,耷拉下头去,就连路上也都是白花花的冰晶。前几日刚刚下了场不大的冬雪,把温度又降了不少,就连官道上都结了一层冰。为防滑倒,两个人放慢了速度,有些时候还下马牵着缰绳慢慢前行。马儿吐着热气,在寒冷的空中呼出一道道白烟,蹄下裹着布条,走起路来哒哒的,甚是清脆。两个人虽然习武,但也不是百毒不侵,此时早已换了冬装,只是一如既往的,秦言一身灰扑扑的衣衫,陆离则是白衣胜雪。陆离问:“你一个姑娘,纵是不喜花枝招展,为何永远灰衣濛濛?”
秦言答:“沾了血泥才好清洗。”
她虽杀人,却不喜欢身上一直沾染着死人的味道。而混战江湖,自然不能指望次次都全身而退血不沾衣。她常年在外征伐,身边也不会随时带着浣衣女,自己动手总是要求方便的。陆离听罢,笑:“我曾以为你们这些武林高手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可其实,和普通人一样啊。”
陆离之所以喜穿白衣倒不是为了什么风度,而是他们作暗卫的,生死难料,便是死了也不一定有人裹尸送葬。他们暗卫营的首领龙希,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规定暗卫平时着白衣,既可显东宫气质,又可随时随地为死去的同僚送葬。秦言听了这个理由,这样评论了一句:“所以,你这白衣竟是丧服么?”
却也如此。人人都有各自的无奈,而这无奈又有面具遮掩,常常叫人错觉是曲高和寡风度无双。晚来一场风雪,二人不便再赶路,于路边的客栈歇了一晚。吃的是阳春面,当然,这次盘缠充足,又上了一斤羊肉,一盘清豆腐,掌柜问可要米酒暖身,陆离未答,便被秦言拒绝:“不了,就刚刚的,先上吧。”
陆离抖掉披风上的雪花搭在身后的长凳上,不停的搓着已经冻僵的双手,每说一句话都冒出一股白气:“人家文人说什么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武夫也有十八碗景阳冈打虎,饮的便是文气,喝的便是豪情。你为何就端端正正像个老学究,半分都不解风情呢?”
“我从不喝酒,”秦言把剑放在桌面上,“酒浆会拖累我拔剑的速度。”
陆离心道,你这一生可真是不尽兴啊,竟是连酒便也不喝。又想起面前这个表面冷冰冰的孤胆剑客是用何种手段换得这一身高强武功之时,又不免暗自神伤,不怪她这苦行僧般的自律,她的人生,着实不是为了自己而活。陆离倒了热茶递过去,道:“我尝过了,没问题。赶了那么久,你也冻僵了吧,暖暖身子。”
秦言端碗饮下。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便也只有茶沫子,还是用了好几遍的,但胜在水是滚的,入口之后,整个身子都借着这热汤暖了起来。饭食不多时便被端了上来,吃饭时陆离发现,秦言进食的速度也相当快,没有丝毫大家闺秀的气质,就像是有人在和她抢。秦言很快吃完,便坐在原位闭目养神,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外头的风雪呜呜的,厅堂里却有炭火的余热,羁旅之中,但也不若之前的辛苦。陆离正低头吃面,突然听到秦言问:“这是什么?”
他自知秦言不会大惊小怪,这一问却让他险些成了惊弓之鸟,思绪之间便想秦言是否发现了敌人的踪影,或是饭菜里有东西,再或是鬼尸的幕后之人现身了?思绪良多的陆离叼着满嘴的面条,油光水滑的,一脸警惕的抬头,含糊不清的道:“什么?”
抬头看时,秦言却神色无异,焦尾也还在桌上摆着,险些甩出金铰鞭的陆离有些不解,仰头吞下面条,看着对方。秦言深吸一口气,道:“这花香?”
“啊?”
陆离一愣,她说的竟然是花香?秦言的嗅觉不灵敏,这事儿陆离自然也晓得,而这花香,他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外边的几株腊梅,是以早就知道这花香是梅花,却不料秦言会这样问起,倒是搞得他一愣:原来她也是有风情的么?陆离笑道:“哦,花香啊,我也闻到了,你等等。”
说罢他站起身,撩起羊皮毡子走出去,回来时肩上又落了些雪沫,发间也净是冰雪,他伸出藏在身后的双手,正捧着一枝怒放的白梅,傲雪凌霜坚韧不拔,香气更是扑面而来,他笑,“喏,就是这梅香,送你了。”
秦言有些惊讶,微微怔了怔才抬手接过,以非常温柔的动作细心呵护,道:“多谢。”
第二天启程之时,秦言还把这枝梅花簪于马上,陆离问她是否喜欢,若是喜欢可叫人在她门前种上几株,她道:“我不喜欢梅花,只是花开时每每下雪,没过乌木时,恰如,不饮梅香雪白头。”
陆离心里暗暗赞了句诗情,却又不免有些好奇,十年之前的秦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他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再知道了。而这心思间,二人却已来到了京城郊外的女君庵。陆离上前叩门,说是天残派秦言门主拜访枯竹师太,不多时有个小尼姑来开门,一路指点,引了二人进到庵内,上了茶让二人稍坐,说是师太正在省经稍后就来。陆离正有些渴,揭开杯盖啜了一口,直呼好茶,却见秦言纹丝不动而面色不善,以为她按捺不住将要发动,便劝道:“不管怎样,这儿总归不是用武之地。就算这鬼尸就是从女君庵流出去的,也不代表就是枯竹师太干的,无论怎样,你也要忍住。”
秦言的睫毛颤了颤,手指也轻微抖了抖,语气很是沉重:“这个茶是,孤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