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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天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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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豫自顾不暇没有空档再来监视秦言。而另一边,专使也带着薛梦莱往京城去。陆离接了令,说是四十五南下了,要他一路跟踪截杀。陆离晃了晃手中的传信,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南下啊?夫唱妇随并翅而翔,说出去都是一段佳话啊。”

他低低的嘟囔一声,“哎哟,谁知道四十五是南到岭南还是荆楚呢?”

秦言自然要去,若是不去,陆离以公务为由又在外边逛花楼,她又怎么知道呢?毕竟她可是妒妇啊。秦言却疑惑:“我虽跟薛梦莱没有什么交情,但也听说这姑娘聪明果断拿得起放得下,你是怎么忽悠她为了一个宇文豫寻死觅活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越是坚强的女人啊,在面对感情失败的时候,越是没有脑子。因为她所有的精力都用来伪装坚韧模样了啊,我只要随便演两出《西厢》啊《杜十娘》啊之类的,她就感同身受按捺不住了啊。”

便是靠着这样的法子,再叫人有意无意的在薛梦莱跟前说宇文豫的好,两厢对比,薛梦莱若是还没什么反应才是奇怪。既是公务,又有上头为他策划,陆离的行动可谓是畅通无阻。而京城现在本就乌烟瘴气,更没人去管秦言。所以,两个人顺利打马南下。出了京城,发现有人跟踪,装作不知,设了计引得尾巴现身,便笃定这是敌方派出的奸细,直接一包迷药下去,然后扒光了绑在树上,把人冻了个半身不遂。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看到尾巴了。二人过太原、大名、襄阳、武昌,追得四十五狼狈不堪,终是在常德截住了四十五。然而,秦言此次出手并没有除掉四十五,而是让他逃了,走水路一路向西,往渝州去了。秦陆二人也名正言顺的进入渝州境内。船头,河风寒凉,似乎夹杂着北边的朔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巍峨山间的白雪皑皑。好在今年南方相对暖和,河川未冻,要不然这河道怕不是行不通的,那秦陆二人不知还得车马劳顿多久。天残派那边是知道秦言跟随陆离南下追杀叛徒的,可武林同道不知啊。为免节外生枝,秦言不便抛头露面,更是将焦尾稍微遮掩,不叫人轻易认出。陆离走进船舱,道:“巴蜀就是比京城暖和啊。”

他已经褪去了外面的披风大氅,白衣却不染纤尘,乌发用青木簪束起,简洁而洒脱。他拿方巾擦了擦湿漉漉的手,道,“刚刚徒手抓了条江鲢,今晚喝鱼汤。”

秦言微微点了点头,道:“想不到朝廷的手竟伸到了这巴山楚水的偏僻地方。”

她说的是这船。船家姓王,祖上好几代都在江里讨生活,所有家当就是这艘船坞,平时吃喝拉撒全在船上,捕鱼渡人,养活了一家子。说是一家子,但船家父母早逝,无甚亲人,早年娶了个哑巴媳妇儿,后来也病逝了,只留下个五岁的小孩子。典型的底层百姓,在生死贫穷中苦苦挣扎,求得一线生机,坚韧得像是河滩上的蒲草。然而,一场天灾人祸,便可将他们生的希望破灭,又脆弱得像是夏日的雪花。秦陆二人会上他们的船当然不是偶然,这船家是暗卫营留下的一处落脚点。普通人家自然不愿与这些势力牵扯关系,可当年正赶上发大水,很多渔民断了生路,这个船家无意成了暗卫落脚点,这才带着哑妻娇儿度过了难关。而要他做的,也不是杀人放火打听机密的大事儿,不过是一个楔子,平时还是做他的渔民,若是上头有令,他再稍稍关注某事或接待某人,仅此而已。然而,这地方居然都有朝廷的人,也可见设立暗卫营之人的野心。陆离摇头晃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诵完又道,“既然全天下都是大夏的土地,作为最大的地主,他们的作为和乡下的抠门地主守着长工干活没什么两样。”

秦言没有和他争辩,只是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朝廷是虎,江湖何尝不是虎?只是不知谁能更胜一筹,呼啸山林了。明知陆离功利性极强,绝不像表面油嘴滑舌的不靠谱,也知他的每一步都是带着很浓的目的性的。可是,复仇路上,秦言只身一人,不敢说于父母姊妹,又没朋友知己,便只得退而求其次了。陆离看了看远处的山水,道:“明天一早就可以到天音谷的范围了,你准备怎么办?”

“进谷拜访,我会亲自见到谷主乔寅,问明真相,”秦言的先礼后兵还是带着浓重的暴力味儿,“若是非我所愿,那……他们也拦不住我。”

说罢,秦言的目光淡淡的落在陆离身上。明明淡得没有波澜,可陆离总觉得这比皇后娘娘凤眸微眯的霸气还要可怕。是以陆离只好举手投降:“罢了罢了,我帮你。你在前面拖住谷主,我就暗地里调查一下,是这意思吧?”

秦言的确是这意思。秦言称谢,然后双手搭成塔状放在桌面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她道:“天音谷大概就是我十年苦寻的终点了,待我问出十七人名单,手刃仇人之后,若是还有命,藏宝图,我会好好想想的。”

若他们所料不假,天音谷便是炼制鬼尸、偷盗官银、制造长安惨案的罪魁祸首,而所有的恩怨也会在这里了解。到时候,二人得偿所愿,陆离也能带回失窃官银,陆离他的任务只一步之遥。至于那藏宝图,秦言着实不知,可空穴不来风,想来应该是有些苗头的。若还有命,她可以一试。这样一来,仇报了,恩也还了,方菲和洛芷也不必牵扯到旧事之中,她们仍旧是天残派的夫人小姐。唯一不足,大概是秦言此刻私心太重,不能继续做天残派的利刃,披荆斩棘一统江湖了。陆离不知这事成功之后他们之间会怎样,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通过秦言来完成任务,现在也是依附于此的。他知忠孝,所以明知有些事情不对,却还是不闻不问闷头去做,因为他还有一家子人要保护。可是,一路走来,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生生死死,让陆离不免有些不忍。他又不是铁石心肠的杀人狂魔,无休止的利用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其实他也是内心有愧的。他想,是不是在杏林世家待得太久,也染上了悲悯的毛病?他又摇头,悲悯人命不是毛病不是坏事,任何人的命都不应该被人利用轻视。虽然不如佛说的那么美好的众生平等,可是,在死亡面前,生命应该是平等的。更何况,他和秦言真的很像啊。陆离觉得喉咙里有根鱼刺鲠着一样,苦涩的转换话题:“不带这样偷工减料的,你明明还答应要帮我查我的身世的。”

“再等一等,等天音谷之事完成,那边的消息也就差不多回来了。到时我再告诉你。”

本来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没想到秦言居然真有了线索。陆离有些激动:“是谁?在哪里?现在和我说不行么?”

瞧他这猴急样儿,秦言懒散的翻了翻眼皮,故意道:“我还得用你替我办事呢,早先说了,你跑了怎么办?”

三分真,有理。陆离像是一头斗败了的公牛,耷拉下脑袋道:“原来堂堂焦尾剑主秦言也是个盘剥压迫佃农的地主。”

夜色渐渐落下,罩在整条河上,小船轻轻摇荡,打碎一片波光粼粼,唯有那盏船头的灯笼,摇曳之中还亮着光,柔和得近乎梦幻。船家父子已经传出鼾声,秦言则拿帕子细细擦拭焦尾剑刃,丝丝缕缕,擦得非常仔细。她的手搭在香樟木剑鞘上,木香已经几乎褪尽,而沾染上多年纵横江湖留下的血腥和死亡的味道。秦言闭上眼,想起茶坊还在时,爹爹曾指着那棵香樟木对她道:“阿言你看啊,你的树还那么小,就算做成箱子也装不了几匹丝绸。所以阿言啊,你再多陪爹娘几年,到时候寻了如意郎君,爹娘砍它给你做了嫁妆,再挖了树下的女儿红来,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再然后,还未暴露本性的阿七道:“大小姐比她漂亮多了。”

那是他们某次碰见新娘子出嫁,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在新娘子下轿跨火盆的时候,风吹过,撩起喜帕一角,秦言看着新娘子的娇容叹了一句好漂亮。然后,唢呐声和人群的嘈杂中,她似乎听到阿七轻轻说了句:“大小姐,如果……你可愿……嫁……”她被人群挤过去,并未听清,所以并未作答。枯竹师太说阿七是她儿子,还说秦言对阿七而言不同寻常。那时秦言陡然想起当年,不禁心神激荡。可是,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一切都不可能改变了。她注定有恨无爱,一生孤苦。次日,秦陆二人下船走陆路,然后分道扬镳各自离去,秦言没多久便到了天音谷的地盘,也瞧见了有暗中窥探的天音谷弟子。她不动声色,握住手中用麻布遮了一层的焦尾,终于来到天音谷的入口。说是谷,倒不如说是山庄,大门前荒凉得寸草不生,只剩些粗石瓦砾,而大门前却有两面两丈高的石墙,用血淋淋的朱砂写着“擅入谷者杀无赦”。既已决定先礼后兵,又要为陆离的暗中行动做铺垫,秦言停下脚步,传声入密,道:“天残派秦言,前来拜访乔谷主。”

一连说了三遍才停下。然后,便有十好几个年轻男女,抱着各自的乐器飞掠出来,落在秦言周围。这些人并没有清一色的着装,只是都是素雅的衣衫,怀里抱的手里拿的,有琴筝、琵琶、二胡、瑟、筑等,也有箫笛、埙、笙、手鼓之类的,还有一个个小的拿的竟是两只铜铃。秦言目光扫过,落在那个抱着琵琶的女人身上,看她模样,应是领头的,便道:“请通传,天残派秦言前来拜访乔谷主。”

“我们谷主不见你。”

琵琶女道。秦言无视琵琶女的回答,道:“既然不肯通传,那我就只好自己去了。”

说罢便大步向前。突然,一声脆响,铮的一下,有高音响起,同时,一根银色的弦飞出,直击秦言咽喉。秦言右手一抬,便见裹剑的粗布飞扬起来,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看清动作的情况下,焦尾铮鸣掠出,斩断那飞袭而来的琴弦,再然后,焦尾划出无数道银光,清辉四溢,流转得像是变换的日头。卡拉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一个女声轻啊出口,原来她怀中古琴已经裂开,片片破碎,从她怀里散落出去。秦言看她,道:“你以琴弦偷袭我,我毁你宝琴,很是公平。”

秦言一顿,又道,“都给我让开,否则,犹如此琴!”

声音虽不大,但众人听得心颤,不自觉的想要后退,却被那琵琶女喝住:“擅入天音谷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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