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人是谁了么?”
秦言的手果然一顿,然而,就是此时,洛远道手掌一抬,便要偷袭暗算。只是秦言比他更快。只见两道剑光闪过,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痕,然后,洛远道便捂着肩头嗷嗷大叫。秦言穿了洛远道的琵琶骨,还顺带着废了他的手筋脚筋。痛苦哀嚎只是刹那,因为下一刻,洛远道已经强自咬牙,额上冷汗直冒,直勾勾的盯着秦言。因为剧痛,他每说几个字便微顿一下,然而,语气中却带着不可捉摸的深不可测。他说:“秦言,是我杀了你爹秦勉,你要杀我无可厚非。可是,我同情你,居然连仇人都不能认完。”
带着点儿诱惑的意味,他继续道,“你自以为是的报仇,不过是被我牵着鼻子走,帮我铲除一些不好由我亲自下手的人。秦言啊秦言,你真是可怜透顶,虽然那么多人都死在你手上,可你却并没有真正的为你那个死鬼老爹报仇。而你,永远也猜不到,那第十七个人是谁。”
这话字字句句都是在激怒,在激将,却又清清楚楚,的确如此。陆离早见胡小虎和南宫锦对付白衣暗卫游刃有余,便未曾插手。此刻见秦言终于拿下洛远道,又听洛远道这么说,担心秦言的思维被他牵制,赶忙上前一步,道:“洛宗主,死到临头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这嘴皮子看起来就像是神棍出身的。却不知洛宗主凭这字字诛心的口才,骗了多少小姑娘的心啊?”
小姑娘这个词意有所指,便是指的女君庵的渺羽。不咸不淡的接发洛远道的罪行,又适时的提醒秦言,不要和他废话。秦言想来也是明白这一道理的,至于那第十七个人,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她隐隐约约晓得名字,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去证实。所以,她冷笑一声,焦尾铮鸣:“多说无益,准备受死吧。”
“剑下留人!”
那句阻拦来得刚好合适,虽然不够雄浑,但因为说出这话的人,焦尾还是应声而止。秦言回头时,表情有些内疚,但到底还是回头了。她有些为难:“阿芷……”是了,出言阻止的人便是洛芷。此刻,她已经走出了帷幕。只见洛芷着一素色长裙,袅袅楚腰上系一绯红缎带,面上略施粉黛,额上一点朱砂痣,更显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身姿婀娜,目光顾盼流转,似有银河星辰。她迎风而立,微风扬起裙角,仿佛片刻之间便要乘风归去。她神情复杂,见秦言转头,慢慢扯出一个笑来,道:“阿姊,请先住手。”
秦言本还活着,却累得洛芷整日噩梦不断,虽然是洛芷下杀手在前,可细算起来,到底是秦言假死骗了她。所以,秦言没办法不愧疚感。她年少便离家学艺,下山之后也大多在外执行任务,少有时间同洛芷亲近。况且,她们之间相差将近八岁,人生际遇又是大不相同,便是同在,也无甚可说。秦言便一直以为,是自己愧对洛芷。再者,洛芷恨她,导火索便是因为秦言杀了程纶。虽然此中曲折离奇,但说到底,杀死程纶的的确是焦尾,而焦尾剑也的确是出自秦言之手。所以,洛芷恨她,也是……情有可原。而这样的相见,当然也是愧疚的。况且,秦言还用自己的死讯,利用了洛芷。情景再现,这个法子是萧白歌之前便同陆离提过的。他说:“洛芷亲手杀了言姐姐,她心里的痛苦与煎熬比任何人都多,兴许……会一病不起,从此沉浸梦魇难以醒来。虽说情景再现对她有些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想来最后也只能如此。”
萧白歌停了停,仔细回忆上回他为洛芷诊脉时的场景,有些不确定的道:“而且,她似乎幼时伤过头脑,记忆有些缺失。若是这情景再现的得力,没准儿会让她再想起当年遗失的记忆。”
所以,在洛远道出榜求医之时,陆离便遣南宫锦把萧白歌带到洛远道身边。他又素知萧白歌心性,笃定他会用这情景再现的法子,于是早先交代了南宫锦一番。初日唱戏的那个男优伶,不过是吸引洛远道目光的靶子。而那回照面,可不仅仅是唱出大戏这么简单,而是把秦言也送了进去。只不过她不是在戏子中,而是在请戏子过来的下人中。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秦言担心洛芷的病情,这才冒着身份被识破的危险潜了进去,看到洛芷无碍,她还趁机在洛芷耳边轻声道:“阿芷,对不起。”
秦言那时重伤未愈,易容术敷衍也不能支撑太久,所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免被发现,陆离还特意安排了个和秦言身形气质都有些相似的优伶,把洛远道的注意力全部引到那优伶身上,这才叫秦言可以轻易来去。然而,陆离瞒着秦言,让南宫锦使了点儿小小的计策,往洛芷的脑海中灌输了不少于自己有利的思想。洛芷正在昏迷,潜意识里听到的东西自然会记住。况且,她耳边一直是她亲手杀死阿姊的声音,所以,那些劝降策反,在当时处于蒙昧混沌状态中的洛芷而言,便是她已死的亲姐姐在一遍遍讲述真相自证清白。这事儿虽然不是秦言的本意,但她与陆离是一跳绳上的蚂蚱,她自然也无法洗脱这罪名。因此,洛芷叫她住手,她便真的住手了。片刻之间,杀气收敛,戾气消散,仿佛就真的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然而,住手之后的秦言又有些迷茫,杀父仇人在此,一剑便可结束这困扰了她十多年的仇恨。若是阿芷开口,请求她放过洛远道的姓名,她该怎么做?放?放了如何对得起亡父,对得起因为这个事件而死的所有人?如何对得起自己这栉血风沐血雨的十年青春?不放?不放又怎么向阿芷交代?她已亏欠这个唯一的妹妹良多,却连这唯一的愿望也无法满足。她又有怎么对得起阿芷?两难。看起来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快意恩仇,可到底,江湖之上,还有道义,还有感情,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约束。洛芷缓步走来,虽未步步生莲,但那姿态美得便像是一幅画,叫人挪不开眼。此时,胡小虎已经斩下今日的第十二颗人头,眼见最后一个目标已经倒在南宫锦的蝴蝶刀下,嗜血兴奋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正巧见洛芷素衣而来,腰上缎带像是飞扬的血,让他着迷。像是面前就摆着一碗红烧肉似的,胡小虎有些饿,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再瞧洛芷时,莫名想起一个文绉绉的词:秀色可餐。与胡小虎的眼神不同,南宫锦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已收回目光,心中所想却是:如果洛芷真的要拦,秦言还会不会杀?那么自己,又要怎么来圆上这一意外的结局?却听洛芷开口了,她道:“阿姊,杀父之仇,不该你一个人扛着。”
说罢,她浅浅一笑,人已经走到了洛远道面前,端庄娴雅却在看到被陆离以金铰鞭制住、以防再生事端的洛远道时全然崩塌,变成了憎恨。洛芷不复往日的善良天真,她厉声道:“我来问你,那第十七个人是谁?”
洛远道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大抵是绝对想不到洛芷会这么快就恢复正常并且逃出桎梏,还和杀死她情郎的仇人找到了一起,来逼问他这个养育了对方十多年的父亲。因为剧痛,洛远道嘴唇灰白,在听到洛芷的质问之后,更是增添了些惨灰色。他唤道:“阿芷,我是你爹啊。”
“我都听到了,是你杀了我的亲生父亲,还让我认贼作父这么多年。”
洛芷道,“所以,洛宗主,纵然你对我有养育之恩,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你今日说出那第十七人是谁,我可同阿姊求情,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洛远道眼中的不可置信加重,半晌才颤抖着身体喊出:“阿芷,我是你爹啊!”
洛芷秀眉一蹙,道:“洛宗主,你当真不肯说么?”
一旁的人因为洛芷的态度看得目瞪口呆,连陆离都愣住了,却是因为其他:这洛远道是给人家当爹当习惯了改不过来了?秦言过来,唤住洛芷:“阿芷,”她说,“这里的事交给我。”
“不,阿姊你已经辛苦了十多年了,这一回,这最后的仇人,应该由我来。”
她大声道,“洛宗主,我且问你,那第十七个人,你说是不说?”
秦言很想拉住洛芷,甚至想点了她的穴道让人把她带下去。可是,看着洛芷的脸,她突然不忍。没有理由把阿芷永远隔离在真相之外,她有知道的权利。虽然,秦言十分抗拒那个已经明朗但是不愿接受的真相。但是,再残忍的真相,也比虚伪的温柔好太多。思想之间,却见洛芷转身叫住了胡小虎,她说:“可不可以请你替我做一件事?”
胡小虎微怔,不知为何此时被点名,也不知要做何事。可是,他仍然情不自禁的点了头,待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洛芷跟前。洛芷对胡小虎道:“我问他一句,他若不答,你便……替我捅他一刀。”
末了她又加上,“在这之前,请先留住他的命。”
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啊,最毒妇人心,越是美丽的女子便越是狠毒。秦言抬手本要阻止,却被陆离插手,贴耳轻言:“由她去吧,这时候的她就像当年的你,拦不住的。”
秦言颓然的缩回手来,莫名的觉得身上有些冷。然后,洛芷便开始问了:“第十七个人,是谁?”
洛远道不答,洛芷便朝胡小虎轻轻点了个头,胡小虎非常干脆的把割头弯刀剃下,然后,沿着洛远道的右手胳膊一划,已经切下了好大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洛远道惨叫一声,但眼睛看着洛芷,却仍是不答。洛芷微微合眼,像是压根儿就没看见那块血肉一般,又问:“那个人,是谁?”
她连问五次,洛远道却一直沉默,只在胡小虎手起刀落时痉挛着发出一声惨叫来。终于,没有衣袖遮掩的右手,肉眼可见的残酷与血腥,连皮肉都没了,只剩一条白骨森森的手骨,偶尔有没有剃干净的肉渣。远处的萧白歌看得毛骨悚然,青天白日里居然也忍不住要发抖。其他人则是拧紧了眉,四位公子也是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第七次,洛芷再问:“最后一回,我问你,洛宗主,那个人,究竟是谁?”
洛远道凄惨的笑,竟也有龙游浅水英雄迟暮的悲凉,他牙齿打颤:“我……不知……”洛芷没有容他说完,便对胡小虎喝道:“杀了他!”
胡小虎将要动手,却见一个女人,捂着脸,泪眼婆娑的从刚才的帷幕之中跑出来,她掐住洛芷的手臂,道:“你不能杀他,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