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友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人要杀自己。 下手还是如此的果断,不留喘息的余地,没有浪费任何一秒的时间。望着那道陌生的眼睛,直到体内生机流失殆尽。 秦墨没有多做停留,刀口切开皮肤的画面对于他来说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稀疏平常。陈灵友作恶多端有一万个死的理由,但落在秦墨手里只有一个。 挡路了。 没有陈灵友,对于秦墨来说很重要。 金沙阁乱起来,那些被掩藏的真相才得以被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病是关不住的,有金沙阁在,到了七月只会死更多的人。 几条堕民街就坐落在金沙阁不远处,既然金沙阁的事情连张春明都可以打听到,那一定是黑暗里已经藏不下了。 但是京城的大人物们为了银子可以视而不见,还能再赚几个月。大不了将发病的妓女尸体送出城外。 反正到头来可能只是死一些堕民妓女,少于万人的疫病死亡人数不会被史官记载,翰林的院的笔金贵,不为流民折。 秦墨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有自己的野心。天下治不了的病他能治,改变一个朝代很难,但救活一些人不难。 他觉得自己一个顶尖的外科医生回到弘治朝,一定有他自己存在的意义。绝非三妻四妾做皇帝能比的,再说大明朝的皇帝没几个活得长的。 如果能以一己之力推动大明医学进步数百年,使千万人得以活。无论活的是否是大明朝的百姓,秦墨都将彪炳千秋。 要实现这个小目标很难,首先得有足够的影响力,更要确保自己能过活下来,远离危险。 即使活得好好的,也要取信于民。在皇权与巫蛊之术的阴霾下普及细菌的概念是很不容易的,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挑战民众共识是一件极度危险且辛苦的事情,弄不好就要被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 所以,秦墨决定换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野望。 大明的百姓信鬼神,那他就塑造信仰,如同张角起事那般利用天象与道教为手段使得民众接受医学。 遇事烧香进道观,拜的肯定也是最灵的那一座道观。秦墨就要成为那座最灵的道观,要把张春明捧上最高的道坛。 现在机会已经来了,京师大疫将起。只要能阻止这场疫病,并将张春明推入皇帝的视线之中,秦墨就赢了。 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明天的日讲,秦墨只要能佐证他讲章上的东西是对的,一切都将变得顺利。 所以,兜兜转转一圈,秦墨决不能容许金沙阁一直将这件事瞒下去。即便秦墨明知道金沙阁背后涉及到权贵,但他还是要这么做。 陈灵友的死实属无奈,秦墨也不想冒着风险打打杀杀的。时间不够了,只能委屈陈灵友提前下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金沙阁见不得人的事太多了,死人没什么稀奇的。今天金沙阁不见血,七月就会死更多的人。 大约过了几炷香的时间,秦墨与二青还有沈三各自从金沙阁悄无声息的翻了出来。兜兜转转一圈,在某条巷子里聚首。 二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靠着破败的墙壁,脸色倒是平静。雨还在下,三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刀直接扔在现场了,秦墨与沈三相视一笑。 “公子,我去的时候,那几个人正商量着将后边院子那些人烧了。”
沈三咧嘴说道,“说当柴烧。”
“倒是比土匪还凶。”
秦墨也笑了,“等会你和二青先回去吧,我四处去看看。”
闻言,沈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 “公子,我按照你说的把那几人扭了脖子,扔进那染病的院子里去了,没问题吧?”
“嗯,你先带二青回去吧。”
秦墨清了清嗓子,目光投向远处,那边是堕民街的方向。 “是,公子。”
沈三得了命令,转身又拍了拍二青的肩膀,示意其跟着自己走。 二青点了点头,也学着沈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埋头跟上了。即便走时垂下的手指已然在颤抖,但明显已经恢复了不少。 第一次动手,对于二青来说仍旧是一道坎。即便二青在心里不停的说服自己,那些人都是一些无恶不作之人。 可他仍旧没有办法克服对素不相识之人动手的心理,即便咬着牙依靠身体本能完成了任务,却依旧有些胆颤。 秦墨与沈三毕竟和二青不同,他们二人脑子里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些东西,或许是麻木了,知道能杀就行了。 扔了黑袍回了客栈,张春明已经离去了,只留下一张空的床铺和一个包裹,里面是秦墨准备的干净衣物。 秦墨将湿透的衣服换了,将头发弄干后,继而换了一声朴素的青衫撑着油纸伞再度出门。 堕民街不是街,是一片破旧的流民集中地。京城中类似的街道不下百条,一般除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与流民外几乎没其他人会进去。 多数人嫌晦气,远远经过也要绕道走。秦墨倒觉得没什么,却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的绕着这片距离金沙阁最近的堕民街走了一遍。 大概估量出区域面积后,秦墨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按照这个面积,不用多久,只要天气热起来,疫病就会大规模的爆发。 在街边站了一会后,秦墨随后也离开了。 回到那工部分配的四人住的小院里,推门时正巧碰见下早朝的康海三人。康海并不住在这,但白天基本也会待在这与李延相孙清两人饮酒。 “秦兄!”
三人齐齐出声叫住了秦墨。 此时天上暴雨早已停歇,灰白的半空之中只飘着淡淡的雨丝。四人就直接站在院门前讲话,四把油纸伞齐齐朝天撑着。 “出大事了!秦兄!”
李延相一副紧张模样对秦墨比划着,问道,“秦兄,你今天怎么又没去早朝?”
“又没什么大事,不想去。”
秦墨愣了一愣,实话实说道,“怎么了?”
“皇上又问你了,你又不在,龙颜大怒啊!”
李延相捂着脸说道,“好在陛下也没有要将你如何的意思。”
“那不就是没事。”
秦墨毫不在乎的说道,说着一边推开了院门,先行走了进去说道。 “进去说。”
“可是秦兄,听说有人参你不忠不孝!”
康海忽的开口说道。 “是啊秦兄,事关名节,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孙清也在后面劝道,“其中是不是哪里有了一些误会?”
“没什么误会,不孝是真的。”
秦墨没有回头,半开玩笑的说道,“都进来吧,起炉温酒。”
院门口三人面面相觑,听着秦墨的话,眼里都露着震惊之色。 咚的一声,康海重重的将小酒杯砸在桌上,义愤填膺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老匹夫属实可恨!”
话说出口忽觉得有些安静,转头一瞧,发现李延相与孙清俱是满脸骇然的看着自己。仔细一想,康海顿时也反应过来了。 这是人家的祖父,还是得留点口德。 看着康海一脸歉意,秦墨摆了摆手,“没事,我那祖父确实可恨,我不过是不愿被其钳制罢了。”
听着这话,三人都有些唏嘘。 四人举杯痛饮,夹杂着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情,忽的话题又回到了秦墨明天的日讲上了。 康海忧心忡忡的说道:“第一个日讲的肯定是杨太傅,秦兄,内阁那边有消息吗?日讲的内容一般要进行修改的,听人说大体是这样。”
“没有。”
秦墨眉目低垂,“暂时没消息,现在已经午后了,估计也不会有消息了。”
“那就是通过了,不用改了?”
李延相问道。 “也许是这样。”
秦墨点了点头。 日讲的内容确实很关键,一旁侍读的有翰林院学士与兵部尚书或是户部尚书。若是有个闪失,那就等着被批得祖宗十八代都保不住。 明朝的文官性子野,那是有话必定喷你脸上。在朝言官常驻两百人,要是日讲出了明显的漏洞,秦墨要被指着鼻子喷的。 明朝言官就是喷子,十足的喷子。 “秦兄不紧张吗?”
孙清小心翼翼的问道,“今日殿内喊得可凶了,那些大人争执起来,像是马上要动手似的。”
“和疯狗差不多。”
李延相补充了一句,“秦兄,可惜你今天没去,朝廷上下为了南直隶漕运一案可是吵翻了天。”
秦墨本来还笑吟吟的听着,忽的听见漕运两字,脸色忽的变了。 王继动手了!如此迫不及待,自己刚被点完状元没几天,折子就火急火燎的递上去了? “秦兄,你......你怎么了?”
康海被秦墨吓了一跳,一口酒没喝匀,咕咚一下用力咽了下去。 闻言,秦墨才觉得自己失态了,勉强笑道。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此后的三人的所有的话,秦墨都没心思听了。仿佛他与三人之间隔着一层纱,剥离在两个世界之外。 恍惚之中,几人散场,康海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秦墨,秦墨下意识的做了个没事的手势。 见状,康海这才忧心忡忡的转身离去。 漕运案是由应天府尹王继捅出去的,康海三人自然也知道秦墨与王继的师生关系,此番本想和秦墨喝几杯安慰安慰他。 谁也没能想到漕运二字一出口,秦墨竟然有那么大的反应。 漕运......漕运和他们这些庶吉士的关系并不大。说白了,也没有人会要求他们发表意见,他们只需要站在一旁少说多看即可。 朝廷百官,今年的进士科里唯一站在旋涡之中的就只有秦墨了。 先是君恩不断,而后是日讲,现在又被言官参了一本,而后是现在由秦墨老师弄出来的漕运案。 整个进士科里,似乎只有秦墨以一种异常的状态迅速融入了朝廷里。 明天就是日讲了,进士科不能进去,但一甲的进士可以申请旁听。他与李延相都可以跟着翰林院学士入大殿,也算是特殊福利。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老奴一人坐在帐外,忽的外头几道急促的马蹄声响过。将康海吓了一跳,纷乱的思绪彻底被打断。 “发生什么事了?”
康海掀开帘子,伸出个头朝外看。 此时已经是午后,京城头顶是一片灰白,半空仍旧飘着微凉的雨丝。路边有孩童坐在泥泞的水洼里大哭,妇人倒在地上无人问津。 在康海伸出头之前,赶车的老奴一鞭子加了速度,见自家公子没看见刚才那一幕,老奴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妇人虽是可怜,但公子向来心善,若是看见了非得管那事不可。这片地方的堕民低贱,身上带着晦气。 真要让公子下车,那就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过失了。没看见,那自是最好的结果。 “回公子的话,刚刚过去一队锦衣卫。”
老奴恭敬回答道,手上缰绳不松,马车仍旧在匀速前进。 “怎么会有锦衣卫纵马?”
康海眼睛微眯,只能看到远处一个红点缓缓消失,确实是锦衣卫的飞鱼服。 “那个方向是金沙阁。”
老奴忽然说道,“今天在宫城外,小人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昨晚金沙阁走水了。”
“金沙阁?”
康海扭头望去,四周的路变得更为破烂不堪,远处是一片苍凉的老式的纵横街道。 “那是什么地方?”
康海指着那片灰色的区域问道。 “回公子的话,那是堕民街,一般车马都不会由那经过的。”
老奴知晓自家公子的困惑,十分贴心的顺带解释道。 “锦衣卫的人马不会轻易出动的,更何况当街纵马,定不是走水这等小事。”
康海皱着眉说道。 “走水归兵马司的人管,如何能轮到骑马的锦衣卫百户?”
“这个,老奴不知。”
最终康海也只是皱眉看着,没有出声让老奴跟上去,锦衣卫参与的事情多半都是特大命案要案。 跟上去除了触霉头,没有任何好处。 马车缓缓远离堕民街,天色也越发黯淡,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早朝之后。 漕运案之后的第一轮日讲开始了,皇帝朱祐樘还没来,九卿的视线几乎都若有若无的打在秦墨的身上。 这位状元爷的老师也是个疯子,两师徒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漕运一案朝野震动,若非皇帝发火,恐怕昨天午朝时几个官员能打起来。 老天官奉命侍讲,目光也停留在不远处的秦墨的身上。心中玩味想着,听说这小子身手不错,是个在朝为官的好料子。 也不知道这小子一次能打几个言官,四个还是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