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仔细地审视、检查了断裂的护栏一番,眸中飞快地掠过一道流光,语声淡淡地吩咐道:“何烈,把内官监相关人等全部拿下。”
内官监负责皇宫营建的事务,哪怕宫里有一扇窗户需要修缮,也得经过内官监。 这画舫“年久失修”,内官监的人难辞其咎。 “是,殿下。”
锦衣卫指挥使何烈连忙对着楚翊作揖领命,跟着就抬手做了个手势,干脆利落。 十来个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步履无声地行动了起来,旁边几个头戴三山帽、着蓝袍的内官监内侍登时面色苍白,胆战心惊。 周围的其他内侍宫女也是噤了声,眼皮一跳一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是真龙天子,其安危关朝堂,关乎社稷。刚刚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宫里的画舫上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总要有人为此负责。 赴宴的那些人也都没了之前那种悠闲的心情,面面相看,感觉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楚祐目光沉沉地看着皇帝,眸底一点点变得深邃暴戾。 皇帝明明都从画舫上掉下去了,居然连一滴水都没沾上。 袁哲悄无声息地走到楚祐身边,默然不语,与他一样,身形绷得紧紧的。 楚祐牙根咬紧,语声如冰地恨恨道:“难道真有天佑君王?”
声音压得低低。 袁哲暗暗地扯了下了楚祐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楚祐抿唇不再说话,努力按耐住几欲爆发的情绪,但额上暴起的青筋显示出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一众锦衣卫井然有序地分散开来,朝甲板上的那几个内官监的黑帽蓝袍内侍逼近,形容冷峻威严,一个个宛如出鞘的长刀般寒气逼人。 那些蓝袍内侍无法自控地发着抖,两腿战战。 皇帝在大太监赵让的搀扶下走到了画舫的舱楼前,在一把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对于周围的混乱,皇帝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对着顾燕飞招了招手。 顾燕飞就信步过去了,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浅的笑靥,落落大方地走到了皇帝的身边。 那神情自若的样子似乎她面对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长辈。 “丫头,”皇帝看着顾燕飞,笑容更亲切了,仿佛在看着自家孩子似的,小声道,“你这符哪儿求来的?”
“我画的。”
顾燕飞小脸一歪,眸光流转,阳光下,她的小脸莹润如玉。 未来儿媳妇这么厉害吗?皇帝不由瞪大了眼,儒雅的面庞上难掩惊色。 “那……给朕再画一张?”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顾燕飞,带着几分好奇地又道。 皇帝想着自己刚刚悬浮在空气中的样子,犹觉得新奇,儿媳给的这符也太玄妙了! 顾燕飞莞尔一笑:“我没朱砂了。”
皇帝闻言也没觉得失望,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温和地说道:“下次吧。下次朕给你备好朱砂。”
他还顺便给不远处的楚翊使了一个眼色,像是在说,让他记得下次把未来儿媳再带来给他看看。 皇帝与顾燕飞说话的声音很低,也就附近的安乐听到了。 刚哭过的小丫头鼻头和眼角还有些发红,虽然她有听没有懂,但还是掩嘴轻笑了出来,小脸上又有了神采。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再无人语。 其他公子姑娘们站得不近不远,全都看到了皇帝与顾燕飞亲昵交谈的一幕,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或是观望。 不少人悄悄地交换着眼神,也都是心知肚明:这位顾家二姑娘今天有了救驾之功,又得了皇帝如此另眼相看,怕是要从此一步登天了。 一道道若有所思的目光在皇帝、顾燕飞与楚翊三人之间来回扫视着。 又有好几个锦衣卫进了舱楼内。 外面的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里面的动静,里面却是寂静无声,就连求饶声都没有。 那些平日里在宫里几乎是横着走的内官监内侍,这会儿竟然都没声音了。 这让外面的人更加摸不着底,不少人都伸长脖子往舱楼内张望着,心里不由揣测连连:不知道那些锦衣卫到底干了什么,把那些个内官监的人怎么着了。 周围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空气愈发沉凝,不知何时,上方的太阳又被阴云遮蔽,天色一下子暗了不少。 袁太后目光阴沉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心情烦躁,不快地对着楚翊喝斥了一句:“这大过年的,如此这般兴师动众,大皇子还真是好生威风,也不怕折了福气。”
袁太后的声音不大,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压抑的怒火,也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空气沉甸甸的。 内官监是近侍内官,不仅总揽内宫事务,而且总掌内外文移,在宫里地位重要。 早在十几年前,先帝就已经把内官监的掌印交给了大太监李函。无论是宫中上下,还是朝堂群臣,都知道李函从前是袁太后的大太监,是其心腹亲信。 这些年,有袁太后撑腰,李函这掌印太监的地位稳若泰山,而同时李函也是袁太后的左膀右臂。 袁太后紧紧地捏住了手里的紫檀木佛珠串,那保养得当的指尖微微发白,绷得紧紧,看向楚翊的眸子里迸射出锐利的光芒。 楚翊不怒反笑,唇畔勾出了一个温文尔雅、谦和可亲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太后可受惊了?”
楚翊关切地问道。 袁太后的眼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冷冷道:“没有……” 她本来是想以长辈的身份教训楚翊说,堂堂大皇子居然为了这点事就乍乍乎乎的,成何体统,结果才说了“没有”这两个字,后面的话就被楚翊巧妙地截断了。 “太后既然没有受惊,那就陪凤阳姑祖母去看戏吧。”
楚翊双手负于身后,徐徐地朝坐在椅子上的袁太后走近了一步。 他高挑修长的影子投在了她的身上,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背光下,楚翊俊美无瑕的面目有些模糊,薄唇依然在浅笑着,一双漆黑的瑞凤眼显得尤为深沉,尤为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