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烨令旗一挥,三百人的队伍速度开始提了起来。这一带地势开阔,利于骑兵冲击,对他们的商队而言,确是致命的弱点。 或许是对方看到商队想摆脱自己的监视,微微停顿片刻,近五百人的骑兵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沉重的马蹄声使整个草原都颤抖起来,五百骑兵的冲击带来的震动,不亚于一次小的地震。 百多年来,草原民族凭借着骑兵的优势在燕国北疆肆意抢掠,不是没有道理。 “校尉,前方有敌!”
张亮的话简短而含着几许激动,对于这个年级的燕国儿郎来说,没有什么比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杀敌立功更让人羡慕的了。 南宫烨大喝一声:“停!”
三百人的车队硬生生的停在了一座小土丘上。说是土丘,其实也就是比他们所在的地方稍高一些而已。 绿草茵茵,习习凉风吹来,伴着晴朗的天气,心旷神怡。可南宫烨却没有丝毫的心情去欣赏这草原美景,去感受这暖暖夏意。 危机比想象中严重! 自己前方也有敌人! 只能就地防御了。 南宫烨大喝一声“御!”
骑队立即以秦无衣和秦管家的车队为核心,围起来一个圆形的圈,为了阻碍敌兵的冲击,将所有运送货物的马车横置起来,沿着圆圈布置,仿佛临时建了一座墙。 而南宫烨骑着一匹血红的骏马,昂首站在最外围,手中握紧了一杆长刀,他咬着唇,低声的数着。 “三百五十步”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数到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南宫烨喝道:“射!”
早已弓箭满弦的五百精锐,只等一声令下,漫天的利箭便如飞蝗一般啸天而去。 而对方的骑术并不是想象中的精湛,除了极少的人能轻捷的躲过之外,很多骑士被这股利箭射中,跌落下马。 场面顿时一阵混乱。 攻势稍有迟滞! 南宫烨再吼一声“盾!”
己方的弓箭刚落,那飞蝗一般的箭雨便从敌人的阵中朝圆圈刺来。不过,己方早有准备,那演练了无数遍的攻御之法这时候终究派上了用场。 许多箭打在了防御的大盾上,仿佛没有了生命,歪歪斜斜的掉落在地上。 只有几个人,反应稍慢,被箭射中。 “射!”
南宫烨的声音在千余人的战场上异常的刺耳。再射一轮,依旧威力极大,消耗了许多有生的战力。 骑兵距离越来越近,南宫烨扬起长刀,大声道:“举刀,杀!”
一人一马,借着那轻微的坡度,一马当先,直冲而下!身后三百儿郎紧随着他的马,便如一根锥子,狠狠地插入敌人的心脏。 “砰”这是敌人落马的声音。 两军短兵相接,不过南宫烨占了地势之利,这一冲,还是将敌人冲的有些阵型凌乱。 敌骑中,一个大汉挥舞着两颗大铁锤,呼呼喝喝的大叫。用黑布遮着脸,想来应该是敌人的头领。 南宫烨力气极大,一刀将迎面而来的一个骑将连人带马砍成两截,敌骑中显露出惧怕的神色。 “啊!”
一刀。 再一刀。 再一刀! 仿佛为战场而生,就如战神一般。 南宫烨出身高贵,他的父辈、祖辈世世代代都是秦家的部将,世代都以战功显赫于燕国,他也不例外。 利刃般的冲刺,终于将敌人的骑阵杀透。 南宫烨转了一个圈,又从另一个方向,向敌阵中杀入,勇不可当,来来回回三个回合,便将敌人的军阵整个戳了个稀烂。 败局已定! 人数相当的战斗,他们没有胜算。 黑衣大汉嘴里呼喊着听不懂的胡语,带着两百余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南宫烨也不敢追赶,南宫烨绯红的袍子上,沾满了鲜血。就连他那白净的面庞上也流着道道血痕。 南宫烨骑着马返回阵中,清点人数,己方战死近三十人,相比于敌方,自己的这点伤亡实在是少的很了。 战场上那些尚未死去的伤兵发出令人心慌的呼声,南宫烨充耳不闻。 他在那些骑士面前走过,冲阵剩余的两百七十人几乎个个带伤,但在他们的眼里,没有惧怕,没有恐惧,他们都是燕国的好儿郎。 “哦哦!必胜!”
南宫烨举起刀,大声的将这四个字吼出来。 剩余的二百七十人也异口同声的喊将出来,声震云霄。谁说燕国无劲旅,谁道中原无男儿,大燕男儿是当得起劲旅之谓的。 秦无衣悄悄的望了这边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眼角似乎有些微微湿润。几百年来,诸国征伐,燕国从来都是以弱为名,不为诸国所重,成为诸国欺辱的对象。可是,此刻的她,很骄傲,很感激,能生在这样一个国家,她很幸运,能见证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依兰在一旁咬着毛笔头,墨汁都不小心溅到了嘴角还不自觉,只是望着那远处南宫烨的背影,激动地道:“南宫校尉好厉害!真不愧是公主殿下喜欢的人。”
春雁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瞪了依兰一眼。 依兰伸伸舌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放肆。说实话,她谁都不怕,唯独怕不会说话的春雁,被她冰冷的眼神一扫,便是千言万语也消失的无踪无影了。 依兰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的脸色,看她没有反应,忙不敢再说。 坊间传言,令支邑上大夫之女秦无衣爱慕南宫烨,欲嫁其为妻。 后又有传,燕公主洛璎钟情于南宫烨,一时令支城的骄傲——南宫烨,成了三角恋情的“受害者”,传的沸沸扬扬,给北地冷肃的氛围添了几许暧昧的味道。 张亮站在南宫烨身旁,面上的表情依然没有放松,“校尉,敌军又开始集结了。”
望着远处人头攒动,以及遮天而起的烟尘,看来是敌人的援军到了。 南宫烨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华丽的马车,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那辆马车里的人不受损伤。 “是草原部族!”
张亮指着远处叫嚷了一句,空旷的草原上空想起了悠长的号角声,这是草原民族聚集兵众时吹的号角。 “呜······” “哦嘿!哦嘿!”
人影越来越多,兵阵越来越密集。看他们列的兵阵并不规范,便知道和前面的那一拨骑兵不是一起的。 南宫烨脸上的沉重之色愈发深沉,这里不是久战之地,他能凭借三百锐骑冲散五百骑兵的围杀,但面对浩荡而来大军,明显不能再以同样的方式抗击。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敌人大概不下千人,在这里能够聚起一千多人即战力的部落不是什么小部落,后面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 “南宫校尉,莫不如我们向北突围,我曾在《禹贡》中看过,此地向北,乃白狼山南麓,那里山道崎岖,多林木,不易于大军展开,或可摆脱敌军追击。”
按照原来的路线,他们是沿着白狼水往东北行进,抵达白狼山东麓的山戎王帐,再从山戎王帐北上,穿过辽西草原,抵达饶乐水边的东胡大单于王庭,这是最便捷也比较安全的一条通道。 可如今按照原来的路线已经不可能走下去了。 这股不知名的骑兵面露狰狞,有吞他们而后快的心思,如果在这里纠缠过久,就算他们能挡住敌军的一两次攻击,那第三次呢?第四次呢? 他们人手有限,地形又不熟,跟草原人在草原上玩捉迷藏,那可是会玩死人的。 秦无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马车上出来,她身后跟着面色冷艳的春雁,站在南宫烨的马侧,说出了自己意见。 南宫烨不敢造次,忙从马上下来,将马交给一旁的张亮,征袍上血迹未干,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可秦无衣面色如常,身着男装,毫无一点忸怩的女儿情态。 “公子不该出来的,敌人估计很快就会进攻了。”
南宫烨对秦无衣的意见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他是一军主将,对敌情有自己的判断。对于秦无衣的意见,他还在思考。 秦无衣没有看南宫烨,而是望着远处进进出出的敌军,道:“估计第二波冲击要开始了,我看敌人的包围中,南边和西边最强,北边最弱,此时若我们向北逆击,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南宫烨终于狠下心,其实,秦无衣所言和他自己所想可谓是不谋而合。 事已至此,多浪费一秒,都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 他必须早下决断。 南宫烨点点头,对身旁的张亮道:“张亮,你率两百亲卫一定要死守在公子车旁,一会儿我会率兵先向北冲击,若冲开口子,我会再向南冲,你瞅着那个空挡,护送公子突出重围,我们在白狼山南麓汇合。”
张亮寒声道:“在下领命,只是校尉您。”
说到这里便不忍在说下去。 南宫烨赫然一笑,道:“我大燕儿郎,何曾惧死。”
他紧紧地抓住张亮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张亮的肉里,慢慢的道:“不过,众兵可死,你可死,我亦可死,可公子不能有伤毫发,你明白吗?”
他的眼神坚毅,但眼眸深处,确是细柔如丝的深情。 主辱臣死,对于他而言,秦无衣不仅仅是主,还是他想倾尽一生去保护的女子。 这一刻,她仅仅是一个女子而已。 南宫烨向秦无衣行了一个军礼,道:“公子请移步上车。”
四百七十燕骑同声大喊,“公子移步上车!”
秦无衣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不知为何,眼圈中的湿润愈发的厉害了。她自小长在温室玉阁中,虽说读了不少典籍书本,也曾想象过金戈铁马如虎,到如今才是真正体会到那字里行间的血性。 燕国奢靡之风盛行,举世皆知。 所以当年秦无衣读《秦风·无衣》而改名无衣,今日一见自家儿郎的骁勇,不由得泛起一种恨不能生为男儿身,持剑跃马与同行的感慨。 秦有无衣,燕有壮歌! 燕地奢靡,而北地风气不同。 这是令支邑的风骨,也是燕国本该有的风骨。 秦无衣不知为何,忽然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她的身材瘦弱,虽穿着一件男儿袍,但缺了几分燕国儿郎的桀骜勇武之气。 她握紧拳头举起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鲜明起来。 “我燕国儿郎,必胜!”
她的声音柔细,在这样一个壮汉堆里喊出来实在是过于细微了。可是,却是那么的振奋人心,那么的悠然动听。 战阵之上,比的是士气,拼的是决心。 士气可用,决心赴死。 这样的军队,纵横无敌。 南宫烨举起手中长刀,大喝一声,“儿郎们,攻!”
两百七十骑兵如脱缰的野马、下山的猛虎一般,向薄弱的北边包围圈冲去,伴随着燕歌嘹亮,杀向敌人。 秦无衣转身走进马车,在张亮的保护下,紧随着南宫烨的脚步,向北边冲去。 敌阵中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壮汉,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天气炎热,但他没有将帽子脱下来的打算,他冷眼看着燕军的攻击方向,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右都尉,他们开始攻击鲜虞部的包围圈了。”
一个精瘦的汉子策马过来报告。 鲜虞部本是白狄别种,居住在燕山南麓的华北平原,后被燕国所破,族人溃散,余部分为两支,大部分并入燕赵之间的中山国,还有一小部北上依附于东胡山戎部,被划分在山戎右都尉部下。 山戎王帐下有左右两大都尉,右都尉赫舍里不仅是山戎王的女婿,而且掌握着战力仅次于山戎王部帐亲军的“千骑”。在山戎部里,地位仅次于山戎王。 右都尉赫舍里用马鞭指着呼啸而来的燕国骑兵,大喊道:“儿郎们,吃掉他们!”
“哦!哦!哦!”
早已准备好的山戎骑兵们朝着南宫烨的方向,迎了上去。 南宫烨把握战机的时机恰到好处,北边的包围圈尚未完成合围,南宫烨便已经冲到近前。 两名鲜虞骑兵从两侧挥舞着战刀,夹击而来。 南宫烨看都不看,矮身躲过其中一名骑兵的一砍,手中长刀斜刺,便将那名骑兵刺下马来。 另一名骑兵大喊一声,只劈下来,南宫烨横刀上格,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名骑士的连人带刀便被南宫烨震下马背,刀身碎成三截,骑士被撞的骨碎,眼见不活了。 他勒紧马缰,踩踏下去,将两个带小盾的鲜虞人撞得人仰马翻,原本就松散的鲜虞军阵,不禁冲击,便四下溃散。 南宫烨心中一喜,大喝道:“张亮,突!”
南宫烨的勇猛让整个草原上的山戎人目瞪口呆。 草原人崇尚英雄,敬畏武士。 这名燕将,值得敬畏。 张亮趁着南宫烨破开的一条口子,率两百锐骑,护着马车向北急奔而去。 南宫烨稍稍回望了一眼,吐出一口浊气,再一次将长刀握紧。 挥刀,斩落! “冲!”
吼声再起。 迎着南面狂奔而来山戎主力,淹没在滚滚的马流中! 注: 1、上大夫:春秋战国时的爵位,在国君之下设卿、大夫、士三级。大夫又分为长大夫、上大夫、中大夫、五大夫等,大夫世袭,有封地。除秦国施行二十等军功爵外,关东诸国多沿用此制。 2、《禹贡》:春秋战国时的地理著作。据考证乃春秋战国时人假托大禹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