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股市收盘。大盘今天涨了，记忆跟鱼似的股东们又重新找到了欢乐，极乐门比往日热闹一些。在深圳，证券公司多如过江之鲫，来深圳没有炒过股、没有亏个七荤八素的那算是白来了。即使在一个小店里吃包子，也是边吃边散布或打听小道消息，这已经是一种文化，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毛病。反正这毛病大家都有，谁也不会因此瞧不上谁。上到富可敌国的巨贾，下至平头百姓，皆不能免俗，当然也包括极乐门的施总。极乐门总经理办公室里，施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赶紧坐回老板椅，躲在大班桌后边使劲抖腿，拿起电话打卷毛的传呼。一只翡翠癞蛤蟆纹丝不动地趴在办公桌上，像参透了人生的大隐，正心无旁骛地闭目养生，面对施总，它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极乐门效益不算好也不算坏，集酒店、餐饮、娱乐于一体。它的日子过得像条蛇，有时好些天吃不上饭，偶尔遇上一只硕鼠饱餐一顿后又能支撑几天。它闲散、从容、不疾不徐，周而复始地重复那守株待兔的营生。施总喜欢折腾，极乐门的资金不知被他挪去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许进了股市想弄一笔快钱，导致前段时间资金周转不灵。为救急施总只好饥不择食，跟快乐天使公司史仁怀借一笔巨资用于周转，用极乐门公司做抵押。史仁怀外号叫食人鳄，他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按他们间的合同，与极乐门真实的价值相比，抵押的价格显得特别可笑，而且还是不还钱直接转移酒店所有权的那种合同。债务后天晚上到期必须还本付息，若无法还上，极乐门将被食人鳄笑纳。为了保住极乐门，施总特地搞了场大型晚会，请来一些重要人物捧场。其中联系了得胜凯旋投资公司的左雨康，他准备投资极乐门，今晚专程前来考察。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施总私底下秘密运作，普通员工根本无从知晓。然而，刚才几位驻场歌手演员像是约好了全都称病告假：理由不是房东催着交房租急火攻心得了阑尾炎，爬起床端杯水都困难；就是不小心脚踢了马桶盖把脚丫子踢成重伤，走不成路了。这时电话玲响，施总看了眼号码，是食人鳄打来的。施总不想接，心里暗骂：食人鳄阿食人鳄，你奶奶的坏透了！食人鳄似乎猜透了他那点心思，电话铃一直欢快地响个不停！不过施总跟他较上劲了，用手抚摸癞蛤蟆的脑袋，就是不接电话！隔了好一阵，追魂夺命的电话铃声风暴终于平息。嘚嘚嘚嘚，有人敲门。“进来！”

施总命令道。卷毛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施总见他脑门上有个包，怕是来请假的，便示意他在沙发坐下：“小赵，今天辛苦了，先坐下歇歇，有话等会再说！”

施总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人头马标枪陶瓷白，整个酒瓶就是人头马拿着标枪的造型，马蹄子是金色的，人的左手是瓶盖，右手拿标枪，那标枪仿佛正朝施总心脏的方位投将过来。施总用开瓶器将酒瓶打开，用专用的标配杯子倒了一杯酒，递给卷毛：“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整一杯！”

卷毛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施总，这是我份内的事，使不得、使不得！”

“让你喝你就喝，哪来这么多客气！”

施总目光严厉。“好的！施总。”

卷毛心里忐忑不安地接过酒杯。心里嘀咕：施总今天改性了？我脑门上的包很有型吗？“以前看不出来，奶奶的你还是匹千里马，你这千里马把这人头马喝了，以后会跑得更快！”

施总赞赏道。卷毛挑高兴的事先说了：“施总，范总那边晚会节目都准备好了，你就尽管放心吧！”

“刚才几个驻场演员今晚全都他奶奶装病撂挑子，人无信不立！”

施总愤愤地说，“明天我要好好数数他们都有几条阑尾？把哪个脚指甲踢成重伤？我会让这帮孙子带上他们的阑尾全都滚蛋！”

卷毛若有所思：“这样今晚晚会一半节目就没着落了！”

“救场如救火，能不能让范总她们公司把所有节目都包了？我把总价提高三倍！”

施总试探着问卷毛。“范总那边演员倒是有，就是太急了点，今天只排练了晚会的几个节目……要不我跟她商量一下！”

卷毛心里没什么把握。“你现在就用我办公室电话给范总打过去！”

施总催促道。卷毛终于弄清楚施总那杯人头马的来路，端起一口闷了，酒壮人胆，他马上拨通范晓春的电话：“范总，今天晚会出了点意外情况。”

“怎么了？”

范晓春有些不安地问。“我们这边驻场演员全都病倒了，你能不能帮救救场，把整个晚会的节目都包了？”

“赵经理，这太突然了，演员没有时间准备，有点麻烦！”

范晓春有些为难。“范总，求求你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特地请示了施总，把付给你们的总价整整提高三倍，施总咬咬牙都答应了！”

“那你等一会，我跟演员和老师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准备些保留节目！”

“先谢谢你了，范总！你一定要帮这个忙，今晚晚会全拜托你了！”

……卷毛和施总在一边坐等范总回话，同时卷毛给施总汇报范晓春那边节目的准备情况。铃铃铃，电话铃响了。卷毛赶紧过去将电话接起：“你好！……你找施总？哦，他在，你等一下！”

卷毛将电话给施总。……施总接起电话，电话另一端传来食人鳄的声音：“施总，你别来无恙啊！”

施总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是史总啊！今天你这尊大神怎么有闲情逸致来问候我这小庙？”

“施总，我突然想起来，按合同后天你的债务就到期啰，资金都准备好了吧？”

“放心吧，史总，后天我会把钱一分不少地划拨到你合同指定的银行账户。”

施总说道，不过他心里没有底，只是详装镇定而已。“那就不打扰了，施总我等你好消息！”

食人鳄把电话挂了。……接到卷毛的电话，范晓春把所有人员召集在一起，跟大家说：“今天极乐门的赵经理来公司观摩了大家的表演，觉得非常满意！基于对大家的信任，刚才极乐门的总经理决定让我们公司包下今晚晚会的全部节目，大家看有没有信心？”

众人的情绪高涨，都表示有信心。“那么下面每一个组合，包括我们的老师，都报上一到两个以前演出成功的保留节目。我们从中挑选一些，作为今晚新增节目。”

范晓春说。每次说完中文，紧接着又要用英文再啰嗦一遍，说什么都是双份，这非常考验范晓春的耐心，她也的确非常有耐心，否则无法撑起这种构成的团队。范晓春还联系了一些临时集体伴舞的舞蹈队过来。施总和卷毛一直在等范晓春的消息，听到她回话说可以用一些保留节目救场，都松了口气。兴之所至，施总跟卷毛又干了杯人头马。……范晓春显得有些疲倦，不光是身体上的疲倦，更是心里的疲倦。她要好生伺候一群毛色千奇百怪，举止放浪不羁的外籍演员，这跟马戏团的驯兽师有得一比。她喜欢欧阳秋歌和戴玲，因为她俩不但自己准备得很充分，还额外帮她分担了一些工作。欧麦嘎看欧阳秋歌看得眼睛发亮，走上前来，夸她漂亮，夸她身材举世无双。欧阳秋歌根本不接他的茬，面无表情礼貌地点了点头表示谢意，便转身走开了。为了晚上的表演，春晓公司所有人员提前晚餐。范晓春给每人准备的快餐简单精致。饭后参与演出的全部人员分乘两辆旅游大巴前往极乐门。……“Oh my God！”

看见气度非凡的极乐门，欧麦嘎惊呼，众人下车。不管里子怎样，光从外表上看，极乐门的门脸还是够气派的。能在这里演出，大家心里挺高兴。极乐门大堂金碧辉煌，一进去感觉就像进了一座宫殿，大堂摆了几尊洁白光滑的西方裸体女神雕塑，加上富丽堂皇极其复杂的巨型吊灯，豪华奢靡之风扑面而来，四周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味。今晚停车场停了许多平时难得一见的车型。卷毛把演员领到演职人员休息厅，大家开始为晚会的演出做准备。欧麦嘎和几个黑人第一个出场，负责暖场调动气氛，就像负责暖床的通房丫鬟一样。但他们几个黑人刚待一会板凳都没坐热就不见了踪影。范晓春赶紧四处找也没找着，心里着急，便发动大家分头去找。但大家将洗手间和每个角落翻了个遍还是无功而返。过了良久，一名保安人员过来，说酒店门外围了好大一群人看杂耍，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大家根据消息赶到酒店门外，看见空地上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中间正玩得热火朝天，像是在看耍猴。范晓春费了好大劲才挤进去，一个女人也真不容易……乖乖！只见几个黑人将礼帽反过来摆在地上，以各种出人意料的动作跳霹雳舞，极尽挑逗之能事，跳得很是兴奋，边跳边大声吼叫：“Oh my God！Oh my God！”

，跳得兴起时，还加入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动作……围观的年轻观众看得也很尽兴，甚至还有几个小年青也参与进来和他们一起群魔乱舞。场面尽管很热闹，但往他们帽子里扔钱的却没几个。范晓春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了好一阵，他们才发现。范晓春给他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看到范晓春一脸严肃，冷冷地看着他们，便心神领会，收拾起帽子把好不容易讨来的几个小钱塞进兜里，跟范晓春一同回极乐门。他们几个黑人，歌唱得好，霹雳舞跳得也是有模有样，刚被介绍过来时范晓春还挺满意，但平时特别散漫，行为也不太检点。为此范晓春还专门把他们送到退伍军人办的特训中心训了三个月，让他们把不良陋习改掉，要守规矩、路不拾遗、要有团队精神……最后好些了，态度也板正了。其间还赶走了两个怎么掰也掰不正的。……夜幕降临，极乐门的霓虹灯夸张地闪烁着，周围的灯光与之相比简直是流萤比之于朗朗皓月，靡靡之音缓缓地在四周飘荡，像一条绕城的春江，流进路人的心坎；各色人等在如梦如幻的光影里摇曳，扭摆，物欲横流、纸醉金迷，让人魂不守舍。极乐门有一个巨大的室内歌舞厅，舞台较大，灯光交相辉映，华丽璀璨，光彩夺目。晚餐过后，宾客们陆续入场，食人鳄当然也不会缺席，他和几位随从在一个很不显眼的角落落座，身旁坐着一名妖艳女郎。食人鳄脖子很粗很短，看上去特别像一条潜伏在池塘里恭候猎物的巨鳄。左雨康留着平头，身板挺直，被施总安排在贵宾席就坐。施总亲自作陪，陪着笑脸，椅子也只敢坐半个屁股。晚会正式开始，范晓春和卷毛分别作为男女主持人主持今晚晚会。范晓春一袭红色旗袍，化了浓妆，美是美了，就是有点不够真实。她手里拿着张小纸片；卷毛则西装革履，脑门上顶了个包，有模有样，脸上充满了自信。两人一同健步走上舞台。“先生们、女士们，晚上好！”

范晓春落落大方地致开场白，“我是主持人范晓春，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华灯璀璨，歌舞曼妙，非常荣幸与在座各位一起共度良宵。”

“这个醉人的夜晚，酒不醉人人自醉！让我们暂时放弃平时的谨慎，把身心交给激情。让我们一起呐喊、一起歌唱、一起纵情狂欢。我是主持人赵保雷。”

卷毛慷慨激昂致开幕词。……卷毛报第一个节目：“首先有请我们的朋友欧麦嘎和他的一群搭档。各位可能不知道，他们克服了很多困难，劈波斩浪、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用神奇的歌喉为大家演唱……在唱歌的同时，还特地配合展示霹雳舞，那是一种能让大家马上兴奋起来的舞蹈。真是世上少有的天才，他把歌和舞很好地结合在一起，给大家带来一场视觉和听觉的盛宴。”

卷毛话音刚落，欧麦嘎和几个黑人便大步流星走上舞台，用他们的首个节目暖场，其实这不应该叫暖场，叫炸场更合适：劲爆的音乐，劲爆的热舞，迅速将整个会场带上云霄。卷毛也是被挑逗得手痒痒脚痒痒，如果不是主持人，他真想加入进去狂舞一通。……欧麦嘎表演完，反复向空中抛飞吻，会场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左雨康皱了皱眉头，问施总：“施总，极乐门的定位是高级娱乐场所吧？”

言下之意你这些下三滥的节目也能拿上台面。施总心中一紧，赶紧解释：“本来有一个大型舞蹈，主演身体不适，临时请来演员，主要想活跃一下气氛！”

左雨康不置可否。后面的节目质量高了不少，但左雨康提不起兴趣，于是向施总了解极乐门的财务状况、经营状况、经营策略之类的琐碎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会场特别安静，左雨康正准备起身告辞。这时凯利的萨克斯前奏响起，左雨康忽然想坐下继续听一听。萨克斯的声音仿佛像个匆匆过客，空灵、洒脱、片叶不沾身……声音渐渐隐去，欧阳秋歌以一个优雅的舞蹈起式成功地将观众的目光吸引过来，她像只飘逸的精灵，眉似远山黛，目似秋波横。每个动作都恰好敲在观众的心弦上，让人在心里产生共鸣、产生一种莫名的感伤。随着欧阳秋歌的舞动，戴玲《茉莉花》的歌声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传入耳蜗，浸润心田，这是一种与世无争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至情至性，优雅、纯粹、有一种如茉莉花香般的淡淡哀愁，沁入心脾、在灵魂深处激起波澜，让人为之动容。真是惊为天人，观众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或许真正打动自己的音乐也会打动观众。左雨康听完，破天荒地站起来鼓掌，全场随之响起热烈的掌声。左雨康问施总：“她们是极乐门的驻场演员？”

施总不动声色地回答：“是的，她们是我们极乐门的王牌！”

左雨康听了认真地点点头。施总及时抓住机会，邀请左雨康到他办公室谈谈投资的事，于是两人一同离开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