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湛蓝，烟火炸裂，溅起无数星光，洒向这喧嚣的长宁城。黑色屋脊上，一黑一白两名少年，望着烟花出神。突然下方传来一声呼唤——“小乌鸡，快家来吃饭，再晚老娘改嫁去啦！”

黑面少年尴尬一笑，“如果我回不来，你得照顾好我老娘跟妹妹……”“凭什么！”

白面少年面色平静，眼中却有强烈的怒意。黑面少年别过脸去，望向远方的烟花，仿佛怕被他看穿似的。“是不是兰若诗，你小子自从去了次兰若寺，就……”黑面少年吼道：“你脑袋瓜子不是被驴给踢了吧，怎么会想到兰若寺，一个正常人不可能会想到兰若寺吧，那不过就是个破庙，老子也是服了，你怎么能想到兰若寺。”

“爱说不说，反正我也不想知道，想要我照顾她们，是不可能的。”

白面少年也别过脸去，不再看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黑面少年站起身，想要拍拍白面少年的肩膀，被巧妙地让开了，抽回手，无声地朝屋顶边缘走去。走到屋檐时，黑面少年头也不回地说道，“书桌下，地砖里”，说完便跳下了屋顶，消失在阴影里。次日清晨，东方即白，白面少年被老仆宁伯唤醒。少年匆匆洗漱，背上书箱，抓起胡饼，便匆匆跑出门去，宁伯在后面喊着，“小主人，慢点，慢点。”

拐过几个巷子后，少年来到书院。教室里已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周夫子已端坐在台上，盯着踩点走进来的白面少年。白面少年缩了缩脖子，悄悄溜到座位。一上午，少年都是魂不守舍的，时不时看向右侧空荡荡的书桌——小乌鸡一上午都没有来。好不容易挨到周夫子宣布下课，白面少年便飞奔而起，顾不得平日的礼仪，往小乌鸡家奔去。身后的周夫子无奈地摇头，“哎……”一刻钟后，少年拉起门环啪啪砸了起来。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一张绽若桃花的小脸露了出来。“呀，采臣哥哥，快进来，快进来。”

少女的脸上满是惊喜。“云妹妹，夫子差我来问问，你家兄长何故没去上学？”

少女瞪大了双眼，“我，兄长？采臣哥哥你就别逗我了，我哪里有过哥哥。”

“……”白面少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怀疑是少女在逗他。不一会儿，一个红裙美妇出现在少女身后。“你小子大中午的，跑到这儿来逗乐子。老娘要是真有个儿子，心甘情愿守它一百年的活寡！哈哈。”

“伯母，您就别开玩笑了。”

少年心中有点慌了。“说不定哪天我家死鬼会从地里爬上床，再辛苦辛苦，说不定还真能让我生个儿子，哈哈哈哈！”

“伯母您……您真的不记得燕赤霞了？”

少年脸色僵住了，如坠冰窖——身为长辈的燕伯母虽然不靠谱，但也不可能在这事上开玩笑的。“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燕伯母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点头。少年揪起的心一下子松开来——小乌鸡的娘亲与妹妹全都不记得他了，这怎么可能！“不就是我迟早会生出来的大儿子嘛！哈哈哈。”

少年的心脏又狠狠一揪，挤得他生疼。“伯母，我可以去东厢房看看吗？”

东厢房是小乌鸡的房间。少年跟在少女身后，走进东厢房。一应摆设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只是……凡是能证明小乌鸡存在过的物品全都不在了！白面少年假装平静地问道，“云妹妹，这是谁的房间？”

“客房啊，采臣哥哥不是还来睡过的吗？”

少女不解地盯向少年。“云妹妹，我突然口渴，可否帮我去端杯茶来？”

“好的好的。”

少女着急忙慌地往厨房跑去。少年立即跳到书桌前，弯腰去摸地砖，果然有一块有松动。就见砖下有一个破旧的木盒，将木盒匆匆放进背后的书筐里。……少年浑浑噩噩地走出乌鸡家，来到一个巷子口，两个衣着华丽的书生停在了白面少年面前。一个说道：“哟，这不是蹴鞠名将宁采臣吗，怎么失魂落魄的？”

另一个说道：“想想也难怪，又是落榜，又是退婚，一般人哪里受得了。”

先开口的是蒋家公子蒋庆才，后开口的是齐家公子齐少棠，这两人素来与少年不和。白面少年无心斗嘴，张口问道：“燕赤霞，你们可还记得？”

蒋齐二人同时开口道：“谁啊？不知道。”

一听到两人回答，白面少年便大步走开，完全顾不上身后两人的冷嘲热讽。到家时，少年急切跑进书房，喘着粗气，打开木盒，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盒子里是满满的金元宝！！！乌鸡家并没有多少产业，不过是跟自己家一样，守着些祖上留下来的田产过活，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多金元宝？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家人，而是要交给自己？为什么乌鸡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只有这些元宝还在？难道是盒子的原因？这些问题他都无从知晓。算了，先不想了。他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挖了个大坑，把元宝埋了下去，他一定要为燕家保管好这些，有了这些，燕家母女生活就有保障了。要报官吗？家人、同学都不记得他了。官府十有八九也不会有他的记录了，只凭自己的一面之辞，官府愿意去调查吗？可是，若不报官，凭自己的力量又怎么能找到乌鸡呢？乌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毫无头绪。黑蛋的消失，兰若寺必定脱不了干系。一方面，乌鸡是从半年前去了一次那里后就有了很多变化，经常隔个几天就会消失一次，再次出现时，往往就是一身的伤。另一方面，传说中，兰若寺供奉的兰若娘娘有求必应，若真能有求必应，让一个人凭空消失，洗去别人的记忆，自然不在话下。他决定先去兰若寺查探一番，能找到人更好，即使找不到人，也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提供给官府。深夜的树林，诡异得可怕。树木摇晃，如一只只鬼影在晃荡。夜风中不时传来夜枭的叫声，宛若妇人的低泣。凉风拂过的脖颈，像鬼魅在吹气。树林之后两丈远，卧着一座小小的庙宇。庙宇雪白的墙壁，在夜里泛出幽幽的蓝光。门前悬着两只红色灯笼，像两只猩红的眼睛。里面隐隐约约还传来女人的歌声，婉转飘渺，听不真切。少年从槐树上跳下，弯着腰往前潜行。走得近了，才听得清楚。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富贵忘不了！古今巨富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挚友忘不了！儿时情谊大散了，子期伯牙谁见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攀比忘不了！终生只为争囗气，及到悟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甚荒唐，万般义与气，无非梦一场。……一声声，宛转低回，宛若耳畔低语，直沁人心，有一种惑人心神的魔力。听着听着，少年原本坚毅的眼神，失去了聚焦，痴痴地直起身，向那声音走去。“是啊，世间一切皆是空，还有什么放不下，就这样随它去吧，随它去吧……”快要迈出树木的阴影时，突然脑海中一亮，全身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少年心事当拿云，人生在世，岂得浑浑噩噩，白来一遭……这歌声有古怪”少年再度隐回树林，以布条塞住双耳，然后如一只灵猫般向庙宇的一角爬去。攀上院墙，向下跳去。院子里是三间白墙小屋，白墙前掩映着稀稀疏疏的竹丛。见四周没有人，少年轻手轻脚向一扇窗户摸去。用食指蘸了口水捅破窗户纸，抬眼往里面看去。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几张桌子与椅子。再打算往里细看时，宁采臣身体突然僵住了——身后有呼吸声！他慢慢转过头，生怕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漆黑的夜里，一张娇俏的小圆脸浮现出来。这是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手里提着一架粉红色的灯笼。小鹿般的大眼睛，侧头盯着自己，眼里映出类笼的亮光。“呀，终于有人来应聘了，快请进快请进！”

白面少年先是有点懵，接紧着是浓烈的恐怖。半夜的招聘，郊外的小庙，诡异的少女，傻子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招聘。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估计也不是什么正常人类！虽然他一向不太信鬼神之说，但是，这一天的遭遇，早令他动摇了。少年强镇心神，开口说道，“妹妹安好！小生只是找人，并非应聘。”

“公子，快随我来！反正跑也跑不掉的，嘻嘻。”

说罢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走了一步又突然回头，“哎，对了，叫我小倩就好了，嘻嘻。”

不知为何，听到这嘻嘻声，少年不觉汗毛倒竖，但即然来都来了，他是不可能当逃兵的。“公子，不用怕，嘻嘻。”

女孩蹦蹦跳跳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个老婆婆，端坐在桌子后面，厚厚的白粉涂满了脸，满头的红花，说不出的怪异。“婆婆安好，晚生只是来找人的。”

少年紧握长袖中匕首，双腿微微弯曲，脚尖悄悄指向小门。老婆婆没有回应，甚至眼球都没有转动一下。提灯少女偏头看向少年脚尖，掩嘴轻笑，“公子别怕，只需回答了婆婆的三个问题，你要找的人的去向，我就会告诉你的。”

少年不动声色收回脚尖，向老婆婆走去。走至四步之遥的地方，少年停住脚步。这哪里是什么老婆婆，分明就是个纸人，眼睛、嘴巴、鼻子全是画的，脖子上还有折纸痕。少年呼吸急促，回头看向提灯少女，灯光下有长长的影子——还好，她是人。少年长长吸了口气，“那就开始吧！”

纸人婆婆开口说道：“一日傍晚，一少年前去河岸蹴鞠铺子买球，掌柜先是说，铺中已无存货。稍后又说‘客官稍候，我这就去取’说完便去后院，不多时便拿回一个新球。这少年拿球回家，置于床下。晨起，仆人跟他说了一句话，吓出他一身冷汗。请问，仆人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