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国的新家就坐落在方仁德家的那个方家大院子东北角里。尚胡村子不算大,但像这样完整古建筑结构的四合大院却还有三四座。若按房间建筑规模大小、功能、居民人口基数比较,方家四合院是尚胡最大最完善和最有名气的。这里与其说是许志国的新家,还不如说是他家从一处危房子转移到另一个又老旧又庄严的四合大院来得贴切些。事实是这个新家的历史比那间土灰低矮小房子的历史更加悠久更加古老,只是这里的房子并不是孤零零的独家小院,而是居住着七八户方姓后人近六十多人口的一个大家庭院而已。这座院子是尚胡村现存历史最古老设备功能最齐全的四合大院。虽只是一处古宅,可整个院子各个房间布局都十分科学合理。即使它只是晚清其间江南民间的一舍普通建筑。但建筑风格一点也不保守过气,它早已融揉进了现代的一些思想理念。四合院子里面有它的专门地下排水阴沟通道,无论雨水多大多猛多急,四合院子都不会被雨水浸泡毁坏。四合院子的通风口布局采纳了自然顺畅的换气风格,对空气的对流有非常合理地处置安排,每个房间都相对呈现出两个在同一条直线上的理性布局。楼上外墙上也有很多非常隐蔽的瞭望哨观察孔,余留枪孔用以防卫敌人。四合院子的四个转角都不是采取直角,而是把墙面上的一些青砖用工具打磨成椭圆弧面形状。年轻人不懂得它是做什么用途的,以为上辈人闲来无事,把墙角打磨成椭圆形可以美观一些。其实它有两种含义在,第一是为了预防台风侵入时对墙角的撞击力毁坏力。江南的夏季多雨季,同时也刮台风,把墙角打磨成椭圆形就减少了台风对房子的威胁,起到了保护房子的作用;第二,墙角没有了角度,扩大了视线晚上行人经过可以避免磕磕碰碰,对经过的人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如此聪明的祖先,也是居住在这里的后人的一份自豪。许云勤对搬迁到新居很有些反感。自己的家本距“聊天阁”是很近的,就隔着一条小碎路。每一年村子里都会在春节的时候排演越剧。那锣鼓铜钹小琴二胡一通响,他那里还顾得上吃晚饭,早一溜烟跑到操场上来了。那些小生、书童、管家;那些花旦、丫鬟、小姐;还有忠臣、武将,什么小丑、强盗,番帮、奸臣,以及昏君、皇后娘娘都会随着剧情的进展,情绪跌宕起伏起来。他们的爱恨情仇恩怨纠结都与戏文里的喜好厌恶相关。现在父亲就要逼迫着他搬家了,虽然还是处在同一个村子里生活,但是这也够让许云勤愤怒的了。他被父亲硬拽着拖回家,不但没有帮父母整理衣物东西,而且使劲地抱着隔壁邻居的一根木柱子大喊大叫。父亲开始并不去理会他,任由他又哭又闹,等到家什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的坏脾气也就上来了,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顿猛揍。搬家本是一个家庭的大事,但对于许志国家来说,那就简单得多了。他家本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几个笨重的陶瓷米缸,土盆子土瓷瓶外,剩下来的那些破棉袄、破木箱、破箩筐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但许志国对此看得挺重的,这些仿佛都是他的宝贝,他一件也舍不得送人,更舍不得丢弃不要。妻子金小菊于是就生气说:“有些东西搬过去也是要坏了的,咱们干脆弃之不要了,别什么都打包起来,岂不是枉费了力气?”
许志国就黑着脸说:“你懂得什么呀,这些东西都是我一点点靠钱积累起来的,它们都来之不易,你从来都不关心家里事,对待它们那里有我感情深。”
边说边收拾东西。金小菊一脸无奈,只好叹息道:“你这宝贝疙瘩在别人眼里就是垃圾,你定要搬你就一个人自己搬,搬去我也不去享受的。”
许志国去打儿子云勤时,金小菊并没有急着制止。等到丈夫痛打了儿子一顿儿子已显屈服了,她才过去领着许云勤往新家去,那时候的许云勤早已乖乖地跟着她,连抽泣的声音都不敢了。许志国的新家在方家四合大院的西首第二家。第一家主人是方氏方运庆的。方运庆家此时还有一个老太婆又小又老,几乎还不到一米四,与方运庆一家分开过日子,但烧饭的灶台却连在一起,应该是方运庆的母亲大人,许云勤人小分不清这些情况;西面第三家是方运庆的本家侄子方本全。这个血气方刚不到四十岁的青年汉子牛高马大,浑身是劲。方本全也有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与他们合伙过日子。方本全的老婆打扮得清清爽爽,脸型生得细嫩精致,一双虾皮眼,爱笑喜笑却看人择笑,她平时不太愿意与邻居多说话;东首紧邻台门的户主是方彩荷的家,她是方运寿的独生女,招了一门女婿上门传宗接代,她父母都还健全,虽她家所分配到的房子以现在的面积与许志国相比较,几乎是许志国的面积二倍还要多,但一家子十来人看起来还是十分拥挤。上门女婿李克敏进她家已有十六个年头了,李克敏家,方运庆和方本全家都是由家里女人当家。这些男人在家里都是没有啥实权的。方运庆妻子何仙香也是个五十多岁的精明老女人了,头发已开始斑白,脸上尽是皱纹,她身材还并不臃肿,眼神也比较有神,这让她显得有些精明干练。她为方运庆生下五女两男七个子女,四个女儿都已经出嫁,现在就留下两儿一女没有长大成家。这个妇女原本也没有什么令邻居印象深刻的地方,因为她家庭的经济一直掌控在她手上,别人就觉得她比较强势。其实,这个老女人性格比较温顺,人也善良贤惠,尤其对方运庆非常体贴。对方运庆的生活照顾得十分周到,令四近邻居羡慕不已。方运庆本是个粗人,目不识丁,很少抽烟,喜欢喝口热酒润心,一天不喝上一碗二碗黄酒心里就会发慌。侄子方本全正好相反,嗜烟如命,滴酒不沾。妻子鲍玉梅是邻村做粗麻口袋布帐手艺麻皮的女儿。这个邻居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身材中等,长发披肩,面盘秀丽,天庭饱满,一双眼珠子又黑又亮,眉毛细密匀称,鼻梁又光滑又挺拔。她衣着得体成熟,显得要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点。嫁过来十几年了,人称“千面媳妇”,是个人精。平时很少与邻居打交道,却与村子里的每届干部关系都处理得相当好,在村子里几乎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方本全身材魁梧,力气大得惊人。据说在媳妇没有进门之前的头一年夏天,村东的河里发了大水,有一棵大树被洪水从山上冲下来,大树阻挡了泄洪的水流。大家都很担心这棵树会毁了大堤,造成堤坝的崩溃,这样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但是愁也没有用,这么大的树挡在河里谁也不敢下去清理,方本全年少气盛,危急关头只见他找来麻绳往腰上一系,砍柴刀背在肩膀,就跳下河去砍起大树的枝杈树叶,这还不尽兴,只见他双手抱着树干就往岸边使劲拖那棵树,大家怕他出事,赶紧把他拉上来。大洪水刚过,他又下到河里,将这棵大树硬生生背到岸边来。有人没有亲眼所见 不信他能背得动这么大的树,就抬来磅秤过秤,好家伙,满打五百多斤,从此就得了个“方五百”的绰号。方本全怕老婆名声在外。只是他嗜烟如命,身上就不得不留下一些小钱以备不需之用,否则,他纵有天大本领也解决不了抽烟问题。而老婆总是严格控制他的烟量使他无计可施。他开始向村里唯一的小店赊账,可是,好景不长,商店老板就开始上门催债,这事也就败露在老婆眼前。老婆替他还清烟钱,同时他也在老婆面前许下保证,赊账的路也就断了。方本全在老婆面前没有一点脾气,甚至连大声喘口气的事情也不敢做。这让他的母亲又气愤又难受。这个小脚的可怜女人本也是个“外来户”。本全的父亲方运才是在年少去宁波做剃头学徒时将她拐过来的。母亲自从离开家乡四十多年都没有一次机会回去过,唯一保留下来的东西一是她从小包裹起来的小脚;二是从没有改变过的“阿拉”宁波口音。她媳妇从来都不曾用正眼看过她,对她的时不时冒出来的“阿拉宁波人”的话火冒三丈。婆婆平时在媳妇面前从来很少说话,也没有笑容,两人形同陌路。媳妇也从来不叫她一声“妈”,甚至连一声“婆婆”也不愿出口。但媳妇定有严格的制度来约束婆婆每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地干活。方本全起初对妻子的傲慢态度和对自己母亲严厉管束提出过反对,可是妻子没有一点让步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要求婆婆做更多的农活。方本全膝下有三个儿女,最大的儿子方雷已近十岁了。对于母亲对奶奶的态度他们也不顶多嘴。母亲让自己的孩子也不许叫“奶奶”,叫“细脚婆婆”,或者干脆叫“能波人”这样教自己的孩子直呼婆婆,侮辱婆婆是令人不齿的。有邻居也曾经当她面表示了对她的不满,可惜方本全人本人不敢得罪自己的女人,谁还能有什么资格来“修理修理”他老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