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夏这是1981年初夏，Z城某中学教学校外芭蕉冉冉。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是Z城重点中学林溪中学，简称“林中”。讲台上，一位戴黑框眼镜的男老师正讲得投入，面向黑板靠左窗第四排一个黑发扫肩的女学生上眼皮快吻上下眼皮了，看来昨晚上她没有睡好。老师并没有叫醒她，由她犯困。这个女学生叫章舜颜，小名旭旭，她虽犯困，但耳朵却醒着。过一会儿，她双眸微微睁开，望向讲台，充满歉意。好不容易混得下课！女学生起身想到教室外活动活动清醒清醒。“章舜颜。”

团支书黄春叫住了她。“市里举行作文和美术大赛你报一项吧。”

黄春说。“文科班一群高手，我们理科生参与不合适吧。”

舜颜说。“作文比赛先全校选拔，选拔赛你报个名，为我们班争争光。听说奖品丰厚。”

正说着，外边有人叫。“章舜颜，班主任让你到办公室。”

有个男生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嗓，女学生一惊，忙向办公室走去。办公楼在教室左上方的矮山上，需爬上九十九级石阶，两边高大的洋槐已绿荫匝地，洁白的花串在风中摇曳生姿，女学生浸着素素花香，拾级而上。美丽的纯洁的花，这一季你为谁绽放?这个叫舜颜的女学生，每上一级，心就莫名一悸。她走得不快不慢，有时轻轻抬起头，仰脸望向头顶密密匝匝的花枝，细碎的阳光漏下来，在她额头、脸庞、素色衣衫上跳跃，她停下来吮吸空气中的清芬，她似乎听到了洋槐花的密语。“快看仙女下凡了！”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教室的窗边多了好多双瞧稀奇的眼睛。这条石级，叫功成梯，据说是学校某任校长命名的，九九归一，功到自然成。而学生们却称它摩登之路，特别是夏日洋槐花开的时候，“林中”的少男少女们便在此摆姿势，留下美丽瞬间。每到毕业季，要好的同学三三两两更是要在此留影合照。舜颜所在班级的教室便是绝佳的观景地，你在石级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教室看你。舜颜回回头，也不恼，看就看，没什么了不得。围观，多熟悉的场面！《世说新语》有记载：“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

美男潘岳遭遇围观，呵呵满载而归。还有一则：“卫玠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

这一则为“看杀卫玠”，卫玠，美男一枚，后人笑谈卫玠被围观致死。黄春曾吓过小玉，不老实走路，当心成“卫玠”。小玉走路一扭一扭地，像电影明星，常常引来围观。思绪又一下回到她亲爱的梨村。那是某一年七月的某天，舜颜的父亲章教授请调清泉。教授回村，据说盛况空前。据说教授回村前，大门口与屋后都站满了从方圆几里来的人，有的人丢下地里的活儿，有的人带上自家的高脚凳，有的人清早就到了旭旭家院坝占位置（被母亲请了出去），还有带上孩子来的家长（想请教授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块读书的料）……还好母亲早料到这层，便总不说到底哪天回，只说明天。连着三天，望穿秋水不见“那人”，热情便一天天浇灭，到第五天，人们便该干嘛干嘛，碰到母亲，便问一声：“回来了?”母亲微微一笑，说：“快了。”

那人一听，拉过母亲，小声耳语：“可要先通知我一声儿。”

母亲答应着。就这样，教授还没回来，“教授回村”便成了过去时，当教授真回来的那天，村儿里却安静得很。接下来的日子，教授挑上水桶到井边打水，井边的女人们开起了玩笑，说：“章教授，城里女人好看，还是我们好看!”父亲边打水边笑着说：“好看好看。”

井边的女人笑得直叫“唉哟!”父亲随小舅到菜地摘菜，旁边的王老汉把自家菜地里长势最好的菜，摘给了章教授，教授激动万分，不知怎么感谢才好。走在路上，遇到妇女主任李翠芳，教授答应以后帮忙写发言稿，正巧村长也走来了，手伸过来握住了教授的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红梅的妈小波的妈淑华的妈，梨村三朵花从公社院坝走了过来，教授站在大路另一头行了注目礼。梨村儿的爷们儿矜持多了，凑巧遇到，摸出烟递给教授，也不多说话。……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母亲瘦了，病了。这样想着，舜颜便焦躁起来。“章舜颜，这段时间上课状态不好，你的眼皮快掉地下了。”

徐老师照例不紧不慢地说着，但语气中分明有丝责备。舜颜不吭声，因为有些事说不出口。“有困难一定跟老师说。”

徐老师叹口气，还是把声调放温和了。换成某些男生，徐老师早就喊站墙根儿了。但看着这个女学生，徐老师不忍心啊！“好了，凡事想开些，另外数理化还要多下功夫。”

说完，徐老师从抽屉拿出一个袋子递给章舜颜。“这是你母亲给你做的。”

章舜颜如释重放，赶紧给徐老师躹一躬，转身跑了。徐老师赶着跑出来，塞给她几封信，舜颜接过信，从石级旁的土路，绕回教室，跑得太快，差点儿狗啃泥。三四节课英语课，舜颜状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