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午时,秋知一行人就到了桃林,这里的确是一片花海,满山遍野的桃花,印红了所有人的脸,微风轻轻抚过,清新的桃香沁人心脾。只觉神清气爽,呼息之间只留桃的温香,上山疲惫的闷热气顿觉消失无踪。秋知暖暖荡开面上的笑容,心情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放松安逸。还记得小时候,每年三月中,母亲都会带她上桃花山住上半年。母亲教她打理桃林,剪枝除虫,整理林地,母亲样样都是一把好手。待到桃花开际,她们就拾来飘落的花瓣,制茶用来泡水喝,听娘亲讲喝了桃花茶既美容又养身。桃花即可作菜又可入药,而桃果和仁不仅可食,也是难得的一味中药。娘亲说桃树满身都是宝,而穆府也是由这宝贵的桃林发家致富。这遍桃林是母亲的陪嫁,父亲原来只是外公手下的管事,因看其人聪明能干,所以才把独生女儿嫁给他,从而父亲改姓穆成为外公的到茬门女婿。父亲也是有能力的人,由这遍桃林发展,开桃花酒家,桃记商铺,桃记药房,桃记钱庄,后来又有镇上制了百亩良田。仅不到十年之间,外公的家产数增至了几十辈,穆府一跃成为桃花镇最富有的大地主。眨眼十多年过去,父亲早就不满足于只做“大地主”,和乡下所有人有钱人一样去了暮城淘金。而这遍桃林却只有母亲守候,母亲一生的爱,一生的安慰除了她,都交给了这遍桃林。母亲死后,就由她接手这遍桃林,她一生的爱,一生的安慰,也只在这遍桃林……?秋知牵着马走在大家身后,无来由想起近日的相亲,心情突然一阵低落。“小姐,你来了,来的正是时候,这几天呀桃花全开了,老奴正猜想着小姐肯定要来了,房间我都收拾了干净,就等着你嘞!”
一位白发老人这时迎了出来,虽然苍老,却是满面红光,声音哄亮。“阿爷,你近来身体可好?”
秋知亲切的扶着老人一起进了门,阿爷是穆府专门看守桃林的人,他本是镇的孤寡老人,当年母亲看她可怜,便请他来守林,所以他算是看着秋知长大的,因此秋知看到他就如看到亲人那么亲切。阿爷迎着秋知一行走进一座四合院,简单而干净,座落在桃山最高的位置。平日里只有阿爷一个打理,只有丰收之季,穆府才会派仆人上山住进来。奶娘和何香急急的入厨房准备午饭,拴哥默默的打理着马车,秋知陪着阿爷唠了会儿嗑,才走出院门,闻着清新的桃香,慢慢走进院前的桃林。桃山是片缓坡地,秋知抬头望去,一遍粉红的世界充满了眼帘,微风轻轻抚过,飞起片片红艳花雨。浓郁的桃花香气袭人,让人不自觉陶醉这份美妙之中。来到桃山就像走进了母亲的怀抱,亲切而温暖,能包容她所有一切。如今却只忆得母亲很温柔笑容。父母相近如宾,她当时以为家家都是如此,所以父亲那种与母亲的距离,她并未觉得有什么关系,她的幼年时期虽不甜美,却是非常宁静安逸中度过。去了暮城不久父亲就有了二娘,然后又添了小妹妹穆梦婷,母亲温柔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再后来,接到传信说父亲又娶了三娘,母亲自此一病不起,直至过逝。渐渐长大她明白了,父亲不喜欢母亲,后来更不喜欢自己。所以她也以为可以不喜欢他……秋知走进花海深处,轻轻闭上晶亮的双眼,双手慢慢伸向天空,深深的呼息着。弯弯的眼角处,流下清冷的水渍。那日的回信,彻底把她最后掩藏的渴求打入深渊。曾以为父亲再不喜欢她,肯定会再乎她的婚姻大事,即便不是这样,那也会利用自己亲事,为他招来更多的利益才对,那次君府选亲宴,不就是最好的证据的吗!难道因她的拒绝么?是吧,她错过君府的选亲宴,却也错过了父亲唯一一次向她伸出来的手。相亲过后,就是成亲嫁人,嫁出去的女儿波出去的水,她和父亲可能再没有机会走近对方,而她的未来只有未来丈夫可以依靠……清冷的泪水颗颗滴落,嘴角盐涩的滋味,刺痛了她的心,她的全身都布满了伤痛,一种沉重感得她快喘不过气,她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更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如果她的丈夫也像父亲那样冷漠,她是否会和母亲一样悄悄死掉?秋知心间紧紧的生疼,再也受不了这种无知的未来……她不再悄悄的流泪,她要彻底的宣泄心中的伤,痛,恨,怨,和突生的不甘。“呜……呜……娘……娘……”她的母亲,她的唯一个爱她的亲人,可是却远在天涯。风呼呼的扶过,满天满地的花雨漫天飞舞,一抹清素的容颜印在其中,显得那样的孤寂无依,那令人心痛的娇弱身影,已然哭倒在桃树下。一抹沉默的身影一直守候在一旁,他的职者是保护她,虽然自己内心是那么不甘愿,厌恶与女子接近,厌恶她们身上的味道,她们说话的声音,以及关于女人的一切。此时,他却只有沉默的接受安排,做了穆府大小姐的护卫,他……只为生存。拾哥走近几步,离秋知五步之远处站定,“小姐?”
是询问也是提醒。秋知蓦然抬起头来,向声源看去,脸上满是泪水,红红的鼻头,乱发散乱在脸颊,一副被人遗弃的小可怜模样。拾哥眼睛一闪躲过她的注视,那清凌的眸子满是伤痛,一抹熟悉的痛苦突然涌入心头,心脏猛紧了紧。秋知苦笑,她只想一个清静的呆一刻,这样都不行么?自顾爬了起来,整理好衣裳头发,与他身边走过。他提前后退几大步后正要跟上,却见到秋知蓦然停住,“你是个怪人。”
回头来认真的说道。被人碰到会死么,他这动作让人泄气又生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有什么问题,才这样被人“嫌弃”。拾哥眼睛一调又转开,只道:“是。”
秋知嘴角抽了抽,一把抹掉刚刚的泪水,又道:“你就这么不爱说话,又不喜与人亲近,特别是女人,是吧?”
“嗯。”
更简洁。“真不知道你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秋知自语道,起身向前头走,又冷又闷,和这个说话真没劲。注意力却集中身后的人。拾哥沉了眼,他也想知道以前……没有过往的记忆,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无……他的心空荡荡的着不到边。“你就记不起一点儿什么?比如说家人,还有妻子,看你的年纪可能连孩子都有了,你就一点想念的感觉都没有么?”
“没。”
斩钉截铁的传来回答,使得秋知蓦得转过头,住脚,眼睛透着愤怒,良久,“你是个心狠的家伙。”
拾哥沉默以对,即便记不得任何事情,但他心里很确定,不会有妻子,更不会有孩子。秋知小脸清冷,狠狠的剜着眼前的冰块,也许某个孩子也如自己这般渴望父亲,渴望亲情。拾哥不言不语垂着眼,一直保持着一惯的沉默,心里却如响鼓震动……难受,女人的注视让他难受,喉头紧绷,胸间闷痛难以呼息。秋知才又起步朝前走,明显脚程快了不少,身后之人良久才放松身体,跟上秋知的脚步,两人再无对话。临近住所时,前面女子静静的说了一句,“今天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知道他会听命,说完便起身跑回小院。然后听到她乐呵的道:“奶娘……何香……你们一定要去桃林看看,今年的桃花开得特别艳丽……”拾哥沉沉的站立片刻,才起步进门。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晚风清凉的吹来,喧闹一天的暮城此时才得以清静。君老夫人由岩叔陪着,慢慢走入“清风阁”楼阁分为两层,最顶上还有一间放杂物的隔楼。君夫人拿着扫帚一层一层的清理着,岩叔仅是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几次都被老夫拒绝帮助,就再没有说话,仅是注意着她的脚下安全。君夫人打扫完二楼厢房,静立了一会儿。蓝黑色的床辅,黑色桌椅,就再未有任何东西。老夫人心里收紧,为何看着如此凄凉?“岩叔,现在报告吧。”
老夫人慢慢坐进床铺,手下紧紧握着被角。岩叔注视了会儿她,才道:“是。”
从胸前摸出一叠宣纸,看了眼又折起收回怀里。道:“老夫人,少爷会吉人天相,你还是早早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