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过去以后张老拐和王寡妇都心有灵犀的保持缄默,对当晚的事情绝口不提,没有对任何人讲述过当晚还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因为人本身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又或许是两个同样孤寡的人都特别迫切的需要一个为之生活下去的希望。距离那个匪夷所思的夜晚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偶尔连他们两个自己都在怀疑当晚看到的那些是不是真的,或许只是两个人同时做个一个奇怪的梦。可每当这个时候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咿咿呀呀的拽着衣角的时候又不得不肯定那诡异的一晚确实发生过。一个寡妇,一个光棍原本为了逃开坊间的流言蜚语总是避之不及,可是那一晚之后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场变了,变得耐人寻味。“瘸子!真想不到,平时你挺面一个人,关键时候胆子还挺大!都那种时候了你还想着把我和孩子护在身后。要是那些野狗真咬你了咋办?你看看你磕个头都那么实在,皮都破了,来!我给你擦擦!”
张老拐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一改往日的萎靡,刮了刮胡子,用新打上来的井巴凉水洗了又洗,搓了搓脖子里的油泥觉得还不干净,又用从墙上拽下来两个干皂角捣碎了搅和上半盆子水使劲的搓。这几天张老拐跟中了魔障一样,一颗秃脑袋里反反复复就那天晚上王秀珍说的那几句话“瘸子真想不到,.........来我给你擦擦!”
一想到这张老拐搓泥的手上都慢了半拍,眯着个眼睛仿佛又闻的到王寡妇从怀里掏出来热弄弄带着女人体味的手绢香!直搓到脖子上皱巴巴松垮垮的皮跟开水烫过一样红,这才对着半盆子清水端详起来,对着半盆子清水一咧嘴笑了一下立马又发现了问题,起身把房檐下的镰刀攥在手里对着半盆子水咧着个大嘴嚓嚓有声的刮起了焦黄牙齿上的牙屎..。营子里的老少爷们最近都看出了张老拐的变化,平时一脸的油泥,脸上的褶子里夹着跳蚤屎,臭烘烘的皮袄子隔着两里地,不用眼看,提鼻子一闻着味就知道谁来了。可现在却大不一样,一身板整整的麻布灰衣,脸上的褶子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多,可再也看不见夹杂皱纹里的灰垢,要不是走起路来还是有点瘸,任谁也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光棍了大半辈子的张老拐。初夏早晨的太阳像是一位发育渐丰的女人,越来越热辣惹眼,山驴子还是穿着他那身过冬的麂子皮袄子,用他的话说,这麂子皮的袄子冬天保暖,夏天纳凉,有人问他“山驴子这么大的太阳你热不热?”
山驴子赶紧把麂皮袄子紧了紧斜着个眼说:“啥?热?我这身宝贝皮袄那时可是跟仙女的裤衩一样冬暖夏凉,里头嗖嗖的刮大风!安逸着哩!不信我解开怀你听听?”
“别别!千万可别这样!”
“咋?跟你说你不信,我让你听听咋了?”
“不..不...我信..我信...你赶紧把袄子系上吧!”
“咋?”
“味儿太冲了...辣眼睛!”
山驴子今天可没空跟别人吹牛打屁,伸着个脖子背着一大捆獐子皮,兔子毛,斜襟上挂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牛虻山里采来的药材,正要往十多里外的马家集里贩卖。正巧瞅见张老拐从家出来。“老拐!吃了没!”
“吃了,吃了!你这干啥去呢?”
“马家集!冬里存的皮子山货到集上换点粮食!你瞅瞅你。这些日子你是回光返照了吧!把自己捯饬的跟个新郎官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员外的干外甥呢!”
“你个山驴子...就凭你这嘴,早晚你得伺候山神爷去。等等,歇会吸袋烟再去!”
“我这样的山神爷不收,他老人家嫌闹腾!烟就不吸了,你看看这日头都多高了,再不赶点紧,晚上就回不来了!”张老拐陪笑道:“歇会儿!歇会儿!入洞房也不急这一会儿,我这有点事儿求你!”
张老拐从腰里把那根黄溜溜金灿灿的黄铜烟袋里塞满了软弄弄香喷喷的烟丝讨好的递过去。山驴子把身上的皮子药材往路边一扔,接过烟袋贪婪的嘬了一口道:“啥求不求的,啥事你说吧!”
张老拐嘿笑道:“也没啥事!就是让你帮我带点东西!”
“带啥?不过话我可给你说头里,太重的物件我可带不了,十多里地跑起来还挺磨鞋底子。”
“就是呀!你去集上卖皮子怎么没骑上你那头黄花驴呢?”
“它现在可比我金贵,头个月刚坐下了胎现在胎气还不稳,我可不敢再使唤它了。”
张老拐羡慕道:“好呀!这再过几个月又是个好驹子。你小子这是要发达呀!”
“发达个屁!我上哪弄那么多料喂它们!唉..我说你个老拐子有啥事你直说,你跟我这绕什么圈子呢?你要不说我可走了啊!”
“看你这骡子脾气,急什么,也不是啥重东西,你到集上给我扯上三尺花布呗!我这腿脚你也不是不知道!一来一回我得两天。”
“嘿!你一个老光棍扯花布做啥!那花布可都是给女人们做褂子的....等会!....我懂了!”
山驴子慢悠悠的吸着旱烟,露着大黄牙贼兮兮笑道:“好你个老拐子!看不出来呀!你这是老叫驴上茅房一步登天了你。给我说说那家的娘们?这都让你扯上花布了,你个老小子已经办上好事了吧?”
“滚..滚..滚你娘个蛋!跟你说正经的你到底带不带?不带赶紧把烟袋给我!这么好的烟都你一个人给吸完了!”
说完伸手就去夺山驴子嘴里的烟袋锅山驴子腿脚利索一扭身躲了过去美滋滋的又吧唧吸了一口道:“你个老瘸子嘴还挺严实,不说就不说!我看你能憋到啥时候。对了..看在你这么大岁数还能寻摸着个女人,老弟我送你件好东西就当是贺礼了!你等会!”
说完山驴子回身就在他鼓囊囊的皮口袋了翻找着什么,不一会从袋子里抽出一条尺巴长骚哄哄的野猪鞭来。“来拿着!回去拿水炖吃了,保管你变大小伙子!”
张老拐骂道:“你个骚驴子!回去自己吃吧!也就你才用得着吃这东西!”
山驴子也不生气:“就咱们这岁数..嘿嘿...你就装吧!你不要我还舍不得给呢,到集上我换半斤油条吃去。”
把身边的皮子货物往背上一扛站起就要走。张老拐道:“你等会,我回去给你拿钱去!”
山驴子把手里的烟袋锅往张老拐怀里一扔说:“等回来再给吧!路上带着钱再给匪子劫了去!”
张老拐看着手里的烟袋锅还冒着烟,心疼的狠狠嘬了两口骂道:“他娘的都给老子吸完了,也不说给老子剩两口!”
王秀珍坐在炕头上,盘着腿儿,手里活计不停,一个快要完工的虎头帽子在她灵巧的双手下眼看就剩下最后几针了。拿牙齿咬断挂着彩线的针,把虎头帽子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心里说不出的满意。轻悄悄的下炕,把帽子轻轻地放在睡在炕头上孩子的大脑瓜上比划端详着。怜爱的用手轻轻捏了捏这个孩子已经变得胖嘟嘟的小脸,幸福的样子溢于言表。“他大婶儿!”
不用问一听这声音王秀珍王寡妇就知道是谁来了,关切的看了看丝毫没被打扰美梦的孩子。这才小跑着去开门。“嘘...你声音小点!你这一嗓子再把孩子吵醒了!”
张老拐这时候一身干净的麻布褂子看着也有点人样了,不过样子也挺狼狈的,肩膀上扛了一个硕大的木头婴儿床,这床分量不轻,可把这个瘸子累的够呛。把婴儿床往地上一放擦了脑门子上的汗傻呵呵的憨笑道:“我来看看孩子顺便把羊牵出去放放,这羊不吃点青草就不下奶。”
王秀珍一把把张老拐拉进院子里,警惕的探头在门外张望。“你别看了!我知道你怕别人传闲话,来的时候留着神呢!没人瞧见!”
“那也不行!不是跟你说了白天别到我家来,咱们一个光棍一个寡妇让人瞧见了该咋传咱俩闲话?”
“那要不我以后晚上来?”
“行!....不对!晚上更不行..要是大晚上被人瞧见你往我家跑那就更说不清了!”
张老拐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看着王寡妇傻笑。王秀珍白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围着婴儿床左瞧瞧右看看。“瘸子,那天晚上我就问你了,你一个老光棍家里怎么有这种东西?”
张老拐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说道:“我觉么着是那个老神仙显灵了,你瞅瞅这床是啥木做的?”
“我一个妇道人家,我可看不出来!”
“你看看这木纹,你还记得早些年那个荒坟坡子有棵大桑树么”“呀!你是说那棵妖树?不是拉给那个风水先生做法给炼化了吗?”
张老拐一脸紧张的说:“啥风水先生!那是神仙脱胎的凡骨搭救世人的活菩萨,就是他老人家教给我的法子,我这个瘸子才算是有了这个孩子!”
“那仙人教你的啥法子?你快说说!”
“本来仙人老爷不让我给别人说,可我现在孩子都有了,那法应该也破了可能就没事了!”
王秀珍瞪着眼睛等着他往下说可张老拐装腔作势的吧唧吧唧嘴说:“他婶!给我弄瓢凉水喝喝吧!嗓子都冒烟了!”
“就你事儿多!”
嘴上不乐意可还是回屋给张老拐端水去了!一瓢凉水咕咕咚咚下肚,张老拐觉得跟喝了半瓢蜜一样,打了个水嗝抹了抹嘴张老拐添油加醋的把那些年那个算命先生教的法子告诉了王寡妇。本来早些年算命的教张老拐的办法就是偷偷用那棵桑树的树根做个婴儿床聚拢住娃娃运,逢年过节点上三根香,就这么简单,可这件事被张老拐说的九曲十八弯,就差那个算命的驾云飞升喷云吐雾了。见把王秀珍说的一愣一愣的张老拐这才心满意足的说:“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放羊去,再等会天上下了露水,羊吃了又该蹿稀了!”
“瘸子,你说你买个头生的奶羊栓我家算是咋回事?要是丢了我拿啥赔你!”
“丢了也不让你赔,这不是孩子放在你家,他吃奶方便!”
王秀珍不舍的说道:“白面我借给你了,要不你连孩子一块抱你家去!”
“她婶儿,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跳蚤臭虫多,就这白生生的孩子抱我家,多了不敢说,一晚上怎么着也得被吸个三两血,你要是忍心你就给我吧!”
王秀珍稀罕这个孩子稀罕的紧,一听张老拐这么说赶紧摇了摇头。刚才那句话她是咬着后槽牙昧着本心说的,她巴不得这个孩子天天在她家住着呢!烦人就烦人,想照顾这个孩子后边就非得跟着这个可恶的老瘸子,毕竟孩子是人家捡的,总不能自已抱着瞧都不让他瞧一眼吧。当年就是不能生养才被婆家赶回了娘家,所以只要见着孩子不管是谁家的一门心思总要抱抱。张老拐捡的这个孩子可算是正中她的下怀。看着纠结难为的王秀珍张老拐心里窃喜,他可不傻,心里头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就是看准了王寡妇喜欢这个孩子,别的不说孩子放在她家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来串门子了。只要跑的勤,天天来就不怕……。一想到这,皱巴巴的老脸居然有点发红。“那孩子就先放我家吧,你回家也赶紧收拾收拾,趁早把你捡的这个野东西抱走省的我看着心烦!”
张老拐乐呵呵的应承道:“好..好....回去我就收拾!”
王秀珍没好气的说:“平时就见你抠抠搜搜,这回还真下血本,舍得买这么俊的小母羊!”
“平时不爱花那是我节俭,这才几个钱,别看我瘸,我可不缺钱花!”
张瘸子牵着羊一边走一边牛气哄哄的应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就为了买这只羊,把自己棺材本都花了,要是以后自己死了就只能光着屁股卷凉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