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永淳的到来,让整个兰溪苑都热闹了起来,一时间端茶的送水的,一屋子人都忙活了起来。其实怪不得兰溪苑的大家如此小题大做,实在是夏永淳太少来兰溪苑,盼着主子好的婆子丫鬟们自然对这位“稀客”热情至极。只是跟兴奋的丫鬟婆子们比起来,苏氏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夏禾啃着脆嘣嘣的拍黄瓜,望着忙进忙出的众人,脑子又转了起来。瞧着母亲的态度,似乎早就猜到父亲会来,如此她倒是可以省点心了。不多时,夏永淳就进了门来,他一身石青色直缀,儒雅中透着威严,依旧是一副让人见了心生敬畏的模样。苏氏不紧不慢地起身,矮了矮身子道:“爷有事儿?”
瞧着她这疏离恭谨的姿态,夏永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反问道:“没事就不能过来坐坐?”
话出口又有几分懊恼,他还真是有事儿才过来的。顿了顿,略带着几分尴尬道:“再过几日就是知州府老太太的寿诞,贺礼单子你给拟一下,若库房有合适的,就直接取用,若是库房没有的,就好尽快着手准备。”
边说着边在桌边坐下,目光扫到桌上的吃食时,眼中闪过讶异。似乎是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夏禾,夏永淳指着桌上的煎饼问:“你就过来跟你母亲一起吃这些?”
他夏家虽不是贵族,但也是淮南一带赫赫有名的大世家,然而他的妻子女儿却躲在房里吃煎饼啃黄瓜,这事儿若传出去,他岂不是要被人非议笑话死?夏永淳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夏禾看出他眼底的嫌弃,福身道:“最近天气闷热,母亲胃口不大好,是以女儿才备了些开胃易入口的吃食让母亲尝尝。”
听了她的解释,夏永淳脸色稍霁,道:“亏得你有几分孝心。”
再一看这寒碜的午膳,夏永淳发现竟也有几分诱人,特别是那煎得焦黄酥脆的精致小饼,阵阵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而那一碟子脆生生的黄瓜,清新的酸味更是引得他口舌生津。他这几日也是被天气所扰,没什么胃口,这会看着这几样小食,也不禁觉得饥肠辘辘。兰溪苑里的都是人精,一见夏永淳这模样,便知他是饿了,宋嬷嬷立即唤人取了新的碗筷来,夏禾则麻利地卷好几张饼,送到夏永淳面前的碟子里。夏永淳对众人的识趣很满意,点点头,夹起一个送进嘴里,清新爽口的滋味立即征服了他的胃,他一口一个大快朵颐起来。这可苦了夏禾,刚吃了个半饱的她只能咽着口水在旁边帮着卷饼,可这还不够夏永淳吃的,最后连苏氏也出动,两人一起才赶得上夏永淳消灭煎饼的速度。夏永淳一连吃了十来张饼,才渐渐放慢进食的速度,抬眼看到苏氏与夏禾一边替自己卷饼,一边闲谈,他突然觉得心脏被涨得满满的,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会,心里暖洋洋的。见他停下筷子,苏氏问道:“吃好了?”
又见他嘴角边不小心沾上了少许酱汁,她便下意识地拿了帕子替他擦拭嘴角,只是这个动作不仅让夏永淳,让她自己也怔住了。略显慌乱地收回手,苏氏将拍黄瓜推到夏永淳面前,道:“这鸡蛋饼吃多了也腻,你尝尝这个解解腻。”
说罢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再言语。夏永淳深深望了她一眼,拿起筷子夹了块黄瓜进嘴里,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夏禾看看默不作声的苏氏,又看看偷着乐的夏永淳,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敢情这两口子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在使性子,故意相敬如冰!真是难为她脑补了一出郎无意妾无心的戏码。只是这两人竟然有感情,而且感情貌似不浅,那又为什么故意疏远对方呢?夏禾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很多缘故,留了个心眼打算日后再细查。再说眼下,夏永淳心里高兴了,连带着看夏禾又顺眼了几分,见她还站着,便招手道:“你也别忙活了,坐下一起吃吧。”
夏禾就等这句话,闻言当即毫不客气地坐下,卷了一张饼塞进嘴里。见她如此豪爽干脆,夏永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又想起那日她一张利嘴辩过了一屋子的人,心中顿生挪谕之意,笑问道:“那日你分明可以不动手而洗清自己的嫌疑,却偏生掌了那贱婢一耳光,你说你是不是在泄愤?”
夏禾咽下嘴里的食物,一本正经答道:“这个方法最简单,也最快,有时候不吃点苦头,有些人是不会那么老实的,而且她欺负我那么久,我小小报复一下有何不对?”
最后这句反问把夏永淳逗笑了,他赞赏地点头,道:“打得好,我夏家人就不该任人欺负!”
“嗯……”夏禾默了默,道:“父亲的意思是以后只要有人欺负我,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反击?”
夏永淳如何听不出她是在挖坑,当即瞪她一眼,道:“对待自家人跟外家人的度你要把握好。”
夏禾扁扁嘴,嘀咕:“很多时候,自家人欺负自家人才是最狠的,不然怎会有窝里横这说法?”
夏永淳反驳不得,只得尴尬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食不言寝不语。”
夏禾本意也不是惹怒他,闻言便点到为止,不再多嘴了。一顿饭吃得还算舒心。饭后上了茶点,夏永淳又想起今日的来意,对苏氏道:“礼单的事,你琢磨着办。”
苏氏做事他还是放心的,所以并不过多交代。苏氏淡淡应了,道:“礼单我心中已有个大概,只是库房里能用的有多少我还不明了,待要看过后才知晓。”
夏禾坐老实坐在一边,闻言眼珠子一转,知晓苏氏这是要下套了。夏永淳是聪明人,一听就听出不对劲来了。自那日将中馈交由苏氏打理已经过了数日,就算库房里的东西再多,这几日也该清点明白了,眼下苏氏却说不知道库房里有什么,这不明摆着有内情?但他又不想恶意揣度温驯体贴的姜氏,顿了顿干脆直接问道:“这话是怎么个说法?”
语气里隐隐有几分怒气,只是不知道这怒气是对苏氏,还是对姜氏。旁边伺候的知书性子急,一听这话只以为夏永淳是在怀疑苏氏陷害姜氏,是以才生气,当下便又急又愤愤不平地辩驳道:“姜姨娘始终不肯将库房钥匙交给太太,太太就算把账本倒背如流,也不知道库房里是个什么情况啊!”
闻言,夏永淳瞥了眼知书,随即望向苏氏。所有人也都望向苏氏,只有夏禾默默啃着青枣,放佛置身事外,她这反应少不了又被知书瞪。过了好一会,苏氏淡然地放下茶盏,对夏永淳道:“她不给难不成让我去讨要?若大爷认为这也是我的过错,我宁愿不插手府中事务。”
这话让知书急得瞪眼,这好不容易得回来的掌家大权怎么也不能再放开!夏禾瞅了眼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知书,默默摇头。这丫鬟是护主,就是太鲁莽也太好强,这样的人留下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坏事了。夏永淳沉默地望着苏氏,良久叹气道:“她是妾室,你是正室,她不懂事她就不能包容一下?派个人去提点一声,以婉婉温驯柔顺的性子,她不会不肯。”
苏氏只是冷笑,眼见着气氛瞬间就降到了冰点。见情况不妙,知书也不敢作声了,一群丫鬟婆子个个垂眉低首,噤若寒蝉。一时间,屋里只有夏禾咔擦咔擦啃青枣的声音。不得不说,这声音很破坏气氛。夏永淳本来胸腔里憋着一股闷气,这咔擦声就像一根针,砰的一下就将他胸口里的气给戳没了,让他气也不是,和颜悦色也不是,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立马板着脸拍桌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女儿家的规矩一点没有学会!”
他一开口,冰冷的气氛就消散了,苏氏见他发火,也怒了,道:“禾姐儿吃我屋里的,干你何事?拿一个孩子出气算什么本事!”
“我管教女儿还不成了?”
夏永淳瞪起眼。“在我这屋里就不成!”
苏氏横眉。见她真跟自己杆上,夏永淳怒发冲冠,拍桌大叫:“连你都是我的,我在你屋里教训女儿怎么就不成了?”
说完自己都噎了一下,涨红了脸。“你——”苏氏气得说不上话来,抚着胸口扶着桌边直喘粗气,她就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人!只是气愤之余,心口又因这话而怦怦乱跳。夏永淳也是一时气极才说出那番话,这下见苏氏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又生了不舍,只是碍着面子不愿服软,便只能红脸粗脖子。见状,知书狠狠瞪了夏禾一眼,满眼都是责备,显然认为是夏禾害夏永淳跟苏氏吵起来。夏禾无辜地眨眨眼,心道吵起来才好呢,总比什么都憋在心里冷战要好。不过这个吵也是要适度的,见着时机差不多了,夏禾赶紧出面,道:“父亲,近日母亲寝食难安,是身子有些不适,难免脾气就大了些,还望您别介怀。”
“身子不适?”
夏永淳微怔,又见苏氏果真眼底泛青,脸色不佳,心中当即便生了悔意,也不再拗着了,硬声硬气道:“既然身子不爽利,就多休息,今日天气不错,我扶你回房休息一下。”
这语气虽说算不上温柔,但那扶人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苏氏呢,虽然一开始挣扎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顺从地由夏永淳扶着回了房。望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夏禾默默在心中比了个大拇指。一直在旁边瞧着的宋吴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心里一转弯就什么都明白了,敢情三小姐是故意激大爷跟太太吵架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两人说出心里话,进而化解矛盾!如此看来,三小姐或许能化解大爷跟太太这么多年来的误会呢!一时间,两位嬷嬷看向夏禾的眼神无比热切,唯有知书还在心中暗骂夏禾是个惹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