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揭发年羹尧罪状的内外官员不乏众多昔日年党,卖主求荣无非是想求个自保,可雍正帝并不打算放过这些人,以各种理由和罪名明里暗里的逐一清理。赫哲·谷儿早是雍正帝心中的一根刺;而郭络罗·海殷多年追随年羹尧,受其提携才能有今天的位置,且又是康熙帝宜妃的远亲,若要问罪年党他们二人应该是在劫难逃。可那谷儿偏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又在充满利害权衡、得失算计的后宫磨砺十来年,还是个自幼读书博古通今的,她那深谋远虑就是和在朝为官的男子比起来,恐怕还更强上几分。当初见年晨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就已经知道年家前景不妙,绝不会是个长久靠山,所以做足了明面上的功夫。她虽来往年府频繁,也仅仅是和一众女眷闲话家常,男人官场中的事情从不过问。逢初一、十五去隆福寺上香后,都会带人到外城布施馒头给乞丐,若遇到有病可怜的更少不得散些钱给他们看病抓药。日子一久,她在四九城内倒是博了个厚施薄望的贤名,每每官家太太们聚会,凡受人夸赞皆谦言是因旧日受孝恭仁皇后教诲,才有这积德行善之心。再说她丈夫海殷,虽是年羹尧一手提拔,却清廉自守,且秉性恬淡与年党官员并不亲近,但每次出征倒是英勇非凡,更屡立战功。年羹尧被贬杭州将军不久后,他奉旨回京述职,途中被歹人伏击身受重伤,同时京中突生传言,说他是雍正帝放的眼线,因此年羹尧才会派人追杀。其实这一切,不过是谷儿瞒着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置诸死地而后生。加之海殷与岳钟琪自幼相识,有其担保,才顺利逃过一劫。不过,这锋芒毕露的自保之法却是贻害无穷。雍正帝心胸狭窄,鸩父杀母欺兄害弟,对曾经助他夺位的重臣也是诸多猜忌,屡屡打击,终是用些手段和借口除掉了。谷儿在孝恭仁皇后身边多年,知道太多不该知道事,是绝对不能留的人,只因诸多顾忌才没有料理,但这根芒刺早晚都要拔掉。雍正十年,岳钟琪因准噶尔战事失利而连受雍正帝严责,军机大臣鄂尔泰趁机弹劾,罗织罪名说他在四年前就意图谋反,因事情泄露,才谎称与曾静的往来只是为查明吕留良的大逆之罪,而其部下海殷多年来暗中囤积兵马,也有犯上谋逆之心。同年十月岳钟琪和海殷奉旨离疆返京,闻此消息谷儿就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遂当机立断遣散了府中家丁婢女。“妹妹,赶紧拿着银两带熙月从角门走。”
柜子里面两个包袱是早就预备好的,谷儿将其中一个塞到妘娘手中。妘娘,当年她晕倒在府外,谷儿见她怀有身孕又寻亲无果,可巧家里也要准备寻找奶娘,又觉她品貌不错就留下了。哪知谷儿和她几乎是同时分娩,且两人生的都是女儿,想来这是天赐的缘分,便让两个孩子结了金兰。“夫人收留我们母女多年,这些年我们姐妹相称感情极好,你又认了月儿为义女,吃穿用度皆和府上小姐一样,如今府上有难,我没能力帮上忙,竟还要拿着银子带女儿逃走,真是天理难容的。”
妘娘已是泣不成声,见莺桃已经领了两个孩子来,又道:“不如让莺桃妹妹带着两个姑娘走,我留下来陪着姐姐。”
“别傻了,谋逆之罪满门当诛,就算今日出了京城,也是被通缉的命,还会连累了月儿。”
说着谷儿招自己的女儿来跟前,命令道:“玹玗跪下,给姨娘磕个头。”
两个孩子都才八岁,比起已吓得只知哭的熙月,玹玗沉稳冷静的态度竟有些可怕。“熙月,你长大了,要好好听你娘的话,好好孝顺她,知道吗?”
谷儿上前将熙月抱入怀中,心中虽有一万个不舍,仍是命两个小厮拖着这对母女从角门离开了。看着远去的身影,玹玗满眼的泪终于滴落,但仍没有哭出声。谷儿从柜中取出另一个包裹交给莺桃,道:“这个是给你带去蜀中的,地址都在里面,蜀道难行你要小心啊。”
“夫人放心,莺桃一定完成你的嘱咐。”
接了包裹,又跪下磕了三个头,才哭着离开。虽然府上奴仆本也不多,但那些该走的、愿意走的都走了,这两进的院子顿时安静了。回到房中,谷儿这才忍不住悲哭了起来,尽管这个结局是早已预计到的,但仍是心有不甘。她这一生活得谨慎小心,虽机关算尽却从未害人,再多的手段都只是想保全自身,结果竟竹篮打水一场空。见状,玹玗走上前来,伸手帮谷儿抹掉眼泪,话音里有一丝难掩的怯弱,问道:“额娘……我们会死吗?”
“你害怕吗?”
谷儿一把将玹玗抱入怀里,叹道:“若死了倒也干净,黄泉路上有额娘陪着你、护着你,来世咱们还做母女,额娘今生欠你的下辈子加倍还。只怕没那么容易解脱,要是以罪籍之身被送去那人间炼狱,才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女儿不怕……”玹玗虽年幼但清楚母亲话中之意,从懂事以来所受的各种训练,都是为了日后入宫做准备,去了那种地方,无论尊为嫔妃亦或罪籍为奴其实都一样是在牢笼受苦。看着年仅八岁却没有半点孩子稚气,面对死亡只是冷静淡然的女儿,谷儿苦涩一笑中满是无奈,却不后悔造下这样的孽,只要能保住郭络罗家的一丝血脉,就算要落入无间地狱她也心甘情愿。所以她不再多说什么,只交代了四句诗,嘱咐女儿一定要铭记于心。清明移玉李径春,飞花代舞醉凡尘。陌上暗香接桃蹊,云沉僵木易双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