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熹妃中暑病倒的消息就渐渐传开,当然要雍正帝相信此事,戏是一定要做足,御前的人帮忙是必不可少。吃过杨宇轩开的药,毓媞一连两天都昏昏沉沉,竟然是真的病了,幸而不算严重,而且雍正帝也有让御医来探视,也只说是中暑现象,又开了药房,让静养就好。但事情却让于子安觉得古怪,为了在雍正帝面前演戏,这些年毓媞服用过不少汤药,都是轻微症状,最多是面色变差,头疼和全身乏力而已,从未如此严重过。手足无措时,银杏和于子安商量,暗中把毓媞的药渣带到宫外让钮祜禄家族专用的医师检查。紫禁城内太医,个个都有妙手回春之术,但还有那么多妃嫔、阿哥、格格死于小病,只因为太医院中的医者,治得了病,却医不好心,所以才救不了命。在深宫之内,医者最擅长的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在各种勾心斗角中,上演这帮凶的角色。无论是出于自愿,还是被逼无奈,这些医者都把救人的本事用在了害命之上。杨宇轩在宫中多年,就连雍正帝都知道他是钮祜禄家族的人,难保他不会因其他的缘故而背叛毓媞,反间计从来都是宫中的老手段。见毓媞到了第二天仍然病情不退,银杏就立刻让人打探最近杨宇轩见过哪些人,是否被雍正帝单独召见过,并传话到宫外,让人监视他家中的情况,同时也要调查他的行踪,但目前为止并未察觉有任何问题存在。不过,毓媞昏睡的这两日,也并非完全人事不知,隐约听到雍正帝亲来探望,又带来了院使年希尧为她把脉。因为雍正帝年轻时中过暑,还差点害他送掉性命,所以深知她病况的严重性。而此次在面对毓媞时,非但没有趁其病夺其命,反是严厉指责奴才们没有用心伺候,有再三叮嘱御医要好好治疗。第三天日暮时分,毓媞才算真正清醒,身上的酸楚也渐渐退去。室内很凉快,加放了两天个冰桶,清馨的茉莉花香中夹杂着浓浓的药味,还没睁眼就听到银杏和于子安在窗外低语。“娘娘今天的状况可好些了?”
于子安让人跟踪了杨宇轩两天,并未发觉不妥,那些药渣也没查出任何问题。“钮祜禄家族中好几位大夫都看过,杨大人给的药只会让人体表发热,精神疲乏欠佳,但不至于这么严重,你在想想娘娘的药还有谁经手过。”
“不可能啊!”
银杏坐在窗根下的小凳子上扇着药炉,热气熏得她皱眉。“娘娘的药都是由我亲自煎煮,尤其是杨太医送来的这些,更不能随便交给别人,这么多年来从未出事。”
“那就奇怪了,我让五个大夫检查过药渣,而杨太医让我们特别加入的草药,我也专程找两位年老的草药师分辨过,都和杨大夫所说的一样。”
于子安满脸焦虑的问道:“既然杨大人没有问题,只有可能是煎药时被人动了手脚,我不是怀疑你,但你好好想想,那天清晨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再细微的都别放过。”
“但如果真是药的问题,那也只有可能怀疑我。”
银杏情急的脱口而出,“你和杨大人,还有能在娘娘跟前伺候,有资格去小厨房打理的奴才,都是娘娘母家送来的人,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关系,谁会加害娘娘,算来算去也只剩我这个外人了。”
“哎哟,我的银杏姑奶奶,放眼这景仁宫,老奴就算怀疑自己,也不敢给你扣罪名啊!”
于子安连忙啐口说了一车抱歉的话,才又赔笑道:“你和娘娘感情好,咱们谁看不出来,又有谁敢把你当外人看。这些年来,你暗中受了多少委屈,娘娘不知道,老奴可是听在耳里的,若要说你有有心加害娘娘,那也不用害得自己这样委屈了。”
房内,毓媞心中一悸,却不动声色,想继续听听他们还有什么秘密要说。“在宫里当奴才,哪有不受委屈的,跟着娘娘已经算很好了。”
银杏舒眉一笑,“天气炎热,娘娘又病的古怪,我才一时烦躁,刚才的语气不好,你老人家别见怪。”
“当年皇后有心收买你,只要你肯帮她借咱们娘娘的手害死四阿哥,她就承诺放你离宫归乡。”
若不是皇后失势迁去长春宫,原来永寿宫的奴才遣散到各处,于子安也不可能听说此事。“那时候你宁愿赔上自己的性命都不肯出卖娘娘,老奴听闻此事后,就再也没把你当外人看。”
“碧桃是我们景仁宫的人,且那天我们和娘娘都在琉璃殿,就算能演戏一时骗过皇后,可宫里从来都是宁枉勿纵,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回想着当年在死亡边缘挣扎,银杏也不是没有想过自保。可她还记得初入宫时谷儿所教:跟什么样的主子都是命,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苦也好、乐也好,都得自己受着、忍着。别为了一时的妄想和贪恋,就三心二意出卖自己的主子,小心落得偷鸡不成蚀把米下场。所以她不是忠心不二,只是为求自保。如过当年她真的倒像皇后那边,说不定早就被皇后灭口了。“是呢。”
想着那些事,于子安都觉得心惊。“我听说当年敦肃皇贵妃宫里的奴才被遣散到其他地方后,不出半个月就纷纷死的不明不白,想必就是皇后暗中灭口。”
紫禁城里每天都有奴才死掉,毓媞作为主子是不会关心那么多的,且当年翊坤宫的奴才数量又多,贴身伺候的宫婢八名、内侍六名、嬷嬷两名、还有各类杂役十名,这些人被遣散到各处,甚至还有送去庄屯的,若非有心调查,也难以知晓他们的结果。毓媞听着他们说话,暗叹当年的自己还是太嫩,差点就折在皇后手中,又庆幸得了银杏这样忠心的奴才。“皇后对琉璃殿之事一直心有怀疑,咱们娘娘向来宽厚,在碧桃之前从来没有责罚过奴才,敦肃皇贵妃刚过世,娘娘跟着就料理了碧桃,怎么可能瞒得过心思深沉的皇后。”
药已经熬好,银杏起身向房中探了探,见毓媞还是睡着,就和于子安坐到离火炉稍远的廊下,继续刚才的话题。“且咱们娘娘的母家那是在朝中没多少地位,皇后要确保六阿哥成为储君,首当其冲就是要解决先帝看中的四阿哥,再加上敦肃皇贵妃的旧事,皇后是绝对不会放过咱们娘娘的。”
“还好娘娘先下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子安是在皇后迁居长春宫,毓媞代执凤印主事六宫,其母家官运畅顺后才来到景仁宫的。“听说每每下雨天你就膝盖疼,乃是当年被皇后折磨所留下的后遗症。”
雍正六年的初夏,弘时过世后,乌拉那拉氏发现弘历越来越受雍正帝赞赏,害怕会危机到弘晟的地位,遂有心除掉毓媞母子。试过几次后,知道景仁宫防范相当严密,唯有银杏是个破绽,毕竟有琉璃殿事件碧桃的命运在前,可皇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成,就用批准其提前离宫作为利诱,仍然没法达到目的,就只有折磨其皮肉。“我记得那年和今年一样,天气特别炎热,那时候我随着娘娘伴驾圆明园,皇后找了个借口传我去长春仙馆……烈日下,厚厚的冰砖上铺着碎瓦片,我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冰化尽,皇后才让人拿了一包毒药给我,让我选择,是自己吃,还是给四阿哥吃。”
回想着这些旧事,银杏只觉得无限心酸。皇后的手段阴狠,暑天跪在冰砖上,头顶晒得难受,脚下冻得要命,却因为有凉凉的水汽萦绕,也就不会中暑晕倒,伤又在不宜外漏的膝盖,别人看不到,只能自己受着。那时银杏想过顺从皇后,但深思之后她改变了主意,就像当年碧桃所说,用自己的命去换全家的平安;也想过把事情对毓媞合盘托出,可景仁宫这么多奴才,皇后为什么偏偏收买她,还不是因为琉璃殿的事件,如果毓媞反过来用她的死来对付皇后,再收养六阿哥弘晟,岂不是一石二鸟之计,反正弘历也不是亲生儿子,扶谁上大位,她这个养母都一样能成为尊贵无双的皇太后。所以,银杏只有忍着、拖着,赌毓媞能赶在皇后给她的最后期限前下手。“你为保住娘娘和四阿哥而落下了这个病根儿,真是够可怜的。”
于子安并不知道银杏的真实想法,只是听着表面故事觉得感慨。“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很好,这点痛不算什么。”
银杏淡淡一笑,却不忘把好话说尽,“自从跟了娘娘,别说挨骂受罚,就是连重话都没受过半句,有这样的好主子,就算是搭上性命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里,毓媞再也装不下去了,缓缓坐起身,轻声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娘娘醒了!”
于子安惊喜望向屋内,忙小跑步的进去,心情大悦地答道:“还有一刻钟就到戌时,这三天可把奴才们吓坏了。”
因为有些事要私下回报,他便把其他奴才打发到外面去,只唤银杏快些进来。“本宫迷迷糊糊躺着,也还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让你们费心了。”
毓媞仍是头疼的厉害,很不习惯那惊乍的声音。“没想到本宫如此小心,还是被人算计,看来对方是个高手啊。”
银杏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药、一杯花茶、一叠水晶绿豆糕、还有一张热腾腾的巾帕,笑吟吟地站到床前。“娘娘,药刚熬好还太热,放一会儿再喝吧。”
用眼神示意于子安帮忙拿着托盘,银杏舒眉展眼地亲自将热巾帕递给毓媞,柔声说道:“我在热水中放了新鲜的薄荷叶,净脸会倍感清爽,那杯金莲花水可以清热解毒,水晶绿豆糕祛暑止渴,娘娘两天都没怎么进食,这些食物最合适。娘娘放心吃,这些东西都是我亲手弄的,也试吃过了,不会有问题。”
毓媞拉着银杏的手,感慨万端地说道:“难为你了。”
“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银杏脸上挂着笑,心中却暗叹,还好自己做戏全,毓媞果然早已醒来,一直不动声色就是想听听她和于子安的对话。“说些正事吧。”
毓媞正了正身子,脸上的和善悄然隐去。“杨宇轩的妻子是本宫的堂妹,所以他不会有问题,而你们两个本宫更是放心。银杏,那碗药是你在小厨房熬的,当时可还有其他人在场?”
银杏缓缓合上眼,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点头答道:“有,当时秋菱、秋月也在,正为格格准备早膳呢。”
这两个宫婢都是钮祜禄家族的包衣,三年前送进宫中,按理说是不应该怀疑她们。毓媞的嘴角浮出一丝暗藏杀气的浅笑,“既然知道是自己人,你的防范也就难免松懈些,视线可有离开过药炉?”
“一定是有的。”
银杏解释道:“转身拿碗什么的,总有两三次会顾不上药炉。”
毓媞点了点头,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