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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你若真喜欢我,求你别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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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雪,下得如此大,来的如此猛。雪好似扫尽了地面上一切多余的东西。所有带着棱角的地方,都变得异常光洁和圆润。纷纷乱下的雪,回旋穿插,越下越紧。周遭真的很安静么?围观的人真的一言不发么?可为何她的耳畔“嗡嗡”直响,吵的要命……面无表情的皇家卫队逐一撤去,她看着哥哥、妹妹和弟弟的尸体如飘萍一般,如同破布一般被人拖走,也许是弃尸荒野,也许是拖去乱葬岗。只因皇帝有令,任何人不准收尸。自从她出嫁李知孝那日,她再也没有与家人团聚过。她日也想,夜也想,在心底最深处日日夜夜地想,想着什么时候能一家暖气融融,吃上顿饺子。可想不到……如今终于再见,竟是永别。身体中彻骨的寒冷与惊痛像是一座冰山,沉沉压在心上,将她本就支离的心碾得粉碎,无法修复。“散开!”

“散开!”

皇家卫队毫不留情地驱赶着门前围观之人,白色的封条交叉封上。将满院子的枯槁残败,将满院子的鲜血,满院子的悲凉尽数关在两扇老旧的木门中。她被卫队隔离得很远,当看到两扇木门缓缓阖上时,她心中狠狠一震,像是关阖上了她心底最后一扇门。踉跄一步,她想上前冲去。龙腾却一臂将她拉住,低柔道:“不可。”

她贝齿死死咬住嘴唇,咬的泛血,咬的泛紫。风甚大,鼓起她宽松的衣袖,翩翩如蝶,却是一只了无生气的蝶。突然,她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在他怀中……似再也支持不住……他拥着她,“我们走罢,待久了容易暴露。”

上阳城中,东街庄户。秋庭澜单身入来,他面容沉重,环顾空荡荡的屋子,见龙腾怔怔望着窗外,疑道:“霜兰儿呢?”

龙腾长眸中色彩黯然淡下去,他指一指窗外,“她还在外边跳舞。”

跳舞?秋庭澜更为疑惑,顺着龙腾的视线朝外望去。只见,一舞如惊鸿,此时若有月光,她的舞姿定能惊破当空皓月的辉映。霜兰儿秀发飞扬,裙摆如旋开的花,舞于冰凉的台阶之上,一任冰冷的积雪侵染了她月白的罗袜,亦是冻僵了她的脚。细雪纷飞,如剪玉飞绵。银妆素裹的世界,冰棱凝成水晶柱,一盏红灯笼高高悬挂檐下,昏黄的烛火照在积雪上折射出晶亮的光芒,尽数落在她的身上。她本就是美貌女子,此刻看来,眉梢飞扬,发如远山,比平日的娇美更多了一分清冷。衣袖轻扬,长发逶迤,夺目飘逸。每一次舞动间,轻雪纷纷扬扬拂过她的云鬓青丝,落上她的衣袖与裙,又随之再次飞扬而起,仿佛白雪皆是出自她的呵气如云。一舞方罢,她静静伫立在原地,雪渐渐覆盖在她满头青丝之上,再是她清爽的眉眼间。她满身皆是清润之气,整个人如同从冰雪中破出一般,那种楚楚之姿,不觉令人心神一动。黑夜中,她秋水含烟的眼睛在黑夜中如灿灿星子。衣袖骤然抛向空中,宛如游龙,翩若惊鸿,她再度舞了起来。“美,真是美。”

秋庭澜目光有片刻的游移,怔怔赞道。“她从霜家回来后,就一直这样,跳至了现在。”

龙腾的声音中有着一丝难察的哽咽,“她说,她曾经答应她的妹妹霜梅儿。等霜梅儿满了十六岁,就教她跳这支舞。这支舞名唤‘破月’。她说,霜梅儿昨日刚刚满十六……我从未见过她跳舞,以为她只会医术。想不到她的舞……竟是白衣胜雪,纯净无暇……”秋庭澜喉间滚动着,即便是七尺男儿,心中最柔软处亦被深深触动,“她……一定很伤心罢……”龙腾深深吸一口,“她一滴眼泪都没落下。若是她恸哭一场……哪怕是哭得死去活来,只怕我还没有此刻这般担心……庭澜,明日霜连成行刑,哪怕希望渺茫,我也要尽力一试!这是她……最后的家人了。”

秋庭澜转眸,神色惊讶,“你打算面圣?”

他轻轻摇头,“来不及了,先劫狱!明日若是成功,我亲自去一趟三司,案中有案,我父王、我娘、霜连成,十几年前的事,几年前的事,无数的疑点,我想必定能串成一条线。只要霜连成不死,假以时日定能水落石出。若是他死了,所有的线索也都断了。”

“劫狱……”秋庭澜浓密的睫毛覆下,沉吟片刻,“好,我全力助你!”

转身,龙腾步入屋中。茶几之上,温热的茶水,他已然反复温了好几遍。倒了一杯,手中黄色纸包轻轻一抖,白色粉末悉数落入翠绿的茶水中,转瞬化为乌有。来到屋外,他轻轻按住她尚在舞动的肩。手,自她发间缓缓滑下,温声道:“霜霜,你跳了这么久,你一定渴了罢。喝杯水好不好?”

她停下,望着他漂亮如屋檐雨滴飞坠的眸子,轻轻点头。她的身子,雪貂之毒尚在发作着,可那种痛远逊于内心的灼痛,早就麻木。她接过茶盏的手指,冰凉冰凉的,好似正握着一抹冰雪。茶水方凑至唇边,她已是察觉到了异样,是迷药!沉寂如死灰般的水眸中闪过惊愕,她刚想推开手中茶盏。哪知龙腾一掌牢牢扣住她的下颚,迫她仰头。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她脑中只觉空气渐渐稀薄。意识,随之一点一点模糊。不,她不要,她不要昏睡,即便再痛苦,她也要见爹爹最后一面,她还有话要问他……她的爹爹……终,她的头,轻轻从他的肩胛处滑落,慢慢坠至他的臂弯。无声无息地停泊着,像是只疲倦安睡的雏鸟。龙腾将她打横抱起,只低低道了一句。“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你累了,好好睡上一觉,乖——”次日,雪下得更紧,积雪已然没过脚面。无尽阴暗的天空好似破了一个大窟窿般,繁密的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窟窿中纷纷而落,晶晶莹莹地闪着光,消无声息地加浓它对世间万物的渲染。耳畔,呼啸声,愈来愈来尖利,在头顶不断地盘旋着。街市之上。“让开,让开!”

两名黑衣锦卫于头前开道,面目冷滞,大声喝道。随之身后是一叠慢跑着的官兵,他们个个手中执着长枪,密密围着一辆囚车而来。隐于百姓群中的龙腾忽地生出几分凛冽之色,他远远望向囚车之后,面上凛冽的神情越来越深。待看清楚后面压阵之人,金色朝服,飞龙攀腾,华贵绚烂如同阴沉天气中骤然升腾起一抹朝日。那气魄浑然,如一道屏障般慢慢逼近。他心头一沉,面色逐渐阴沉下去。想不到,今日坐镇刑场之人,竟是龙霄霆。片刻,刑场之上,龙霄霆端坐于主审之位。风雪肆虐,一点一点吹开他鬓边的长发,如墨缎般在风中猎猎翻飞。他的神情,若冰霜冻结一般。身周,明晃晃的刀刃之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片刻后,有人高喊一声,“时辰到!”

龙霄霆的目光定定注视着面前的签筒。一支木签牌孤零零地插在筒中,耀目的血色红圈,清晰的“斩”字“突突”刺着他的眼眸,竟是令他有着片刻的恍惚。底下,霜连成身着白色囚服跪在刑场之上。岁月的痕迹在他身上显露无疑,虽是四十多的年纪,可已是白了半数头发。黑与白夹杂在一起,在风中簌簌颤抖着,更显苍凉。爬满皱纹的眼帘静默垂着,此时他的眸中只有一种看淡生死的颜色。仿佛接下来的极刑,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超脱。时间过得缓慢。气氛亦是胶凝。龙霄霆怔愣良久,手中虽执起木签牌却迟迟没有落下。然而这样的等待无疑是令人窒息的,好似铁丝圈线一层一层将人紧绕,无法呼吸。副职监斩官轻轻附在龙霄霆耳畔,“王爷,时辰已经到了。”

他微愣,手微微一颤,转瞬已是掷下木签牌。副职监斩官提高了声音尖囔道:“时辰到,斩!”

侩子手将反插在霜连成身背后的木牌拔去,用力将他朝下一按,形成一个屈辱低头下跪的姿势。手中的大刀,闪耀着森冷的光芒,眼看着划破风雪,将要落下。此时,似有银光一闪,利刃击中侩子手的手腕,他痛哼一声,手中大刀堪堪落地,发出清脆的“哐啷”声。接着又是“轰隆”一声,不远处似传来闷雷似的巨响,仿佛春雷炸地。又是一声“轰隆”,再是一声。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过得片刻,才能清晰辨出那不是雷声,而是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爆炸声,轰轰烈烈仿佛铺天盖地,直朝着刑场周围而来,就像是四面都是洪水,一浪高过一浪,一浪迭着一浪,直朝这里涌过来。刑场中围观的人一下子全都乱了,彼彼人头攒动,四处张望着,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不好,太子薨逝,上阳城中政变了!军队打起来了,大家快逃啊!”

又有人大呼,“快逃啊,有官兵在后面乱杀人,血,到处都是血!”

人心本就是脆弱的,更何况眼下混乱的情况下不辨真假。保命要紧,当即围观的百姓吓得魂飞魄散,你争我挤,寻到出口便四散逃去,一下子便将刑场森严镇守的黑衣卫队冲撞得凌乱不堪。此时“砰”地一声,一枚火焰般的信号弹腾空而起,直上云霄。这焰火笔直笔直的,在阴沉的天幕中拉出一道血红血红的光弧,夹带着尖锐的哨音,极是引人注目。焰火一直升到最高处,又是“砰”一声闷响,绽开了妖冶的烟花,血红血红似开出一朵彤云,纵横四射的光羽,交错绽放划出眩目的弧迹,炸出无数细碎的粉末,将半边天际都映得发灰。无数粉末伴着飞雪零零落落,飘飘洒洒。龙霄霆冷眸微眯,他就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这些混杂着雪花的粉末只怕都是软筋散,只要裸露在外的肌肤沾到一寸,全身立即瘫软,动弹不得。还未待他下命令,只见刑台中央又突然爆起一蓬白烟。顿时将他眼前所有的景象尽数遮蔽。他忌惮天上不断和着雪花坠落的软筋散,不敢轻易妄动。待到浓浓迷雾随风散去……空空的刑台之上,哪有霜连成的身影,只有空荡荡的绳索静静躺在木台之上。罡风四起。他穿着貂绒披风,领口处是赤金的领扣,在阴沉的天色中泛出一丝清冷的光泽。眯眸,他的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皮草,呼吸间气息涌出,只觉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一切都那样快,那样不真实。簌簌雪花飞舞如谪仙,晶莹剔透的五瓣,宛如泪花。不多时,便将绳索存在的痕迹彻底覆盖。一切如旧。好似从未有人曾经在刑台之上。良久又良久。副职监斩官战战兢兢前来询问:“王爷,该怎么办?”

他淡淡道:“皇命不可违,去查八处城门有何异动,立即来禀。他们绝不敢逗留上阳城中。一定现在就想办法离开了。我要知道他们确切逃去了哪个方向再追!”

副职监斩官应下去办。一个多时辰后回来禀:“王爷,八处城门一切正常,都是些寻常的马车出入,并无异动。”

“还有呢?”

龙霄霆神情不悦,“去将早晨至今所有出城记录册本取来。我亲自翻看。”

片刻后,副职监斩官依言取来。龙霄霆仔细翻了翻,突然他勾唇一笑,只是那笑意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淡漠而阴冷,修长的手指指向一处记载,“哪有人这时候出殡的,分明不合情理。霜连成肯定躲在出殡的棺材中!背道而驰!好计谋!他们从北边的广和门逃走了,追!”

冰冷一个字,融在漫天风雪中,始终散不去……上阳城的北边,是绵延的龙脊山脉。龙脊山脉的另一端则是茫茫戈壁草原,大漠群山,再往北就是北夷国的领地。大雪依旧纷飞,天地一片煞冷。夜色沉沉,呼卷的风雪中,两辆马车正在山路上艰难行进着。霜兰儿在颠簸中幽幽醒转,她费力地睁开双眸,眼前一片昏暗模糊,不远处似有一盏小小的风灯不停地晃动着,光晕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直教她眼前更迷蒙。头好沉重,她挣扎着坐起身来,这才想起是龙腾给她喂下迷药……撩开马车布帘,浓暗的夜色并着风雪一道撞入她的眼中。又是晚上了……那她爹爹行刑……心底骤然一沉,有苦楚一点点蔓延出来,从唇齿间犀利迸发而出,她突然朝外大吼,“停下!这是哪里?这是哪里?我要回上阳城,我要去见爹爹最后一面!”

下一刻,她好似疯狂一般,身子猛跃向前想去抢夺马车缰绳。纵马车之人是玄夜,他荒芜空旷的嗓音在雪夜中响起,“霜姑娘莫急,你爹爹安然无恙,正在后面一辆马车之中。人少车轻才能行得快,一切殿下和秋将军都安排好了,他们交代我定要将你们安全送出龙脊山脉。”

她愣住,“那龙腾……他人呢……”心中一沉,他该不会为了她去做什么傻事罢……不然爹爹缘何能平安无事?“殿下等下便会快马追来。”

他答道。爹爹……还活着……霜兰儿此时终缓神过来,她欣喜万分自车窗探头向后望去,只见另一辆小型马车紧跟其后,夜色将马车的轮廓尽数隐蔽,不细看无人能发现。正当满心喜悦中,玄夜却突然低咒了句,“不好。”

她心头一沉,急忙朝后方望去,屏息凝神似能听得马蹄声如奔雷席卷。顺着声源的方向张望,隐隐只见一脉黑色叠叠逼近。细看之下,好似一道一人多高的黑色沙暴慢慢逼近。一时间竟分不出有多少人来。这不是龙腾,更不可能是秋庭澜派来的人,若是他们跟来,只会轻身纵马,不可能这般张扬疾驰。她越想心越冷,而玄夜的面色更是阴沉凝重下去,想必她的脸色亦是如此。心乱得“砰砰”直跳,她紧紧攥住手心,只觉手心渐生冷汗。玄夜保持镇定,不动声色,他扬鞭一挥,霜兰儿整个人向后一仰,马车跑得更快更急。后面一辆马车见形势不对,亦是加快了速度。她好不容易坐稳,着急地从车窗朝后面一辆马车张望。见跟上来才稍稍放心。可是黑衣卫队紧紧逼近,踏马阵阵,扬起阵阵滔天迷蒙的雪雾。为首之人一身炫目的金色,即便是暗夜中,即便是风雪中,也能散发出摄人的银光。夜太黑,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约见他臂间挽着长弓,缓慢自身后抽出一支长箭,射出,仿若流星般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弯弧,再抽出一支,再射出。几乎在同时,两辆马车皆被射中车轴,“嘎”地一声木楞断裂,接着是“轰”地一声,两辆马车次第倒塌。马儿受惊,挣脱缰绳朝前狂奔而去。霜兰儿在马车颠簸倾倒中不甚磕到了额角,汩汩鲜血顺着颊边缓缓落下,一直趟至脖颈中,暖暖的,黏湿的。隐痛阵阵,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从马车中钻出来,跌跌撞撞向后面一辆倒塌的马车跑去。“爹爹,爹爹——”她焦急唤着,伸手摸索着探入马车中,触到一条瘦如枯柴的胳膊,是爹爹。她费力将霜连成自马车中一点一点拽出,却见他双目紧阖,呼吸羸弱。许是身子本就衰竭,又经历方才的猛烈撞击,霜连成已是晕了过去。霜兰儿连忙从袖口取出金针,飞快朝着几处穴道刺入。针起针落,霜连成终于缓过气来。疲惫的双目睁开,由迷蒙到清醒,再到瞧见霜兰儿时的惊喜,最终却凝成痛惜之色,转瞬间他的眸中已是经历了沧海桑田,似有无限的话语,又似再多的话都难言,终在沙哑的喉间只凝成一句,“兰儿——你何苦救我——”她低头,轻轻顺着霜连成的胸口,迅速抹去眼角沁出的一滴泪,“爹爹,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们赶紧走罢。”

此时玄夜追回一匹发狂的马,来到他们身侧,神色焦急道:“不好,追兵来了。赶紧上马去树林中躲——”语未毕,马蹄如奔雷般的声音已然近在身侧。迎面扑来滚滚雪雾,皆是马蹄践踏过处扬起的,几乎迷住她的眼。她伸手去挡,待衣袖放下时,黑衣卫队已然拉马跑向周边,将他们围成一个圈,距离约二十余步。最后一骑翩然驰来,金龙衣袍,于漫天飞雪中熠熠生辉。她终于瞧清楚了,这是龙霄霆带兵追来。环顾四周,百步之内,四下里皆是明晃晃的刀刃之光。除此之外,便是熊熊火光,隐隐都能听到火把“毕剥毕剥”燃烧的声音。他停在了那里。双手垂在身侧,一地霜雪,反射出灼灼银光,尽数落在他的身上,一袭金袍凛冽像山间随风不动的松柏,又激烈地似岩间奔腾不息的水流,衬得他姿态昂扬。他只需静静坐在马上,便能让人感觉到他无尽的风姿,难言的傲然。好似融入整个夜色中,细雪纷飞,深山,松树和他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似是乱动一分都将破坏这种无以言表的美感。他缓缓地朝她望去,那一双眼眸却似饱含了苍凉与绝然,又似一柄寒剑凌厉朝着她袭去。霜兰儿只觉浑身一阵激灵,有一种冷自骨髓中透入,寒彻底。雪天的夜晚,连空气中都透着一种诡谲的白光,寒风不时呼啸而过。龙霄霆终于开口,“霜兰儿,私劫朝廷死囚,罪责之重,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还会连累秋庭澜。你以为真能滴水不漏么?父皇得知已然震怒,亲谕斩立决!本王领命朝廷,绝不会徇私,你给我让开!”

他的话似一盆冷水,倏然浇落在她头上,浇得她五内肺腑都激灵灵醒转过来。看向他的眸中满是痛色,凄怆道:“王爷,能不能看在我们曾经……的份上,放过我的爹爹罢。”

他摇一摇头,神色如同夜色一般冷。她突然起身,转瞬冲至他马下,奔跑中发髻一下子散了开来,像是一拨浓墨洒向素白的宣纸,美的朦胧。周遭包围的黑衣侍卫立即警觉,一把把尖刺的长枪直直指向了她,银光耀眼灼灼,气势咄咄逼人。马蹄躁动,偶尔能听到一声嘶鸣,尖锐地刺破长空。龙霄霆缓缓抬手,一众戒备的侍卫方放下手中长枪,恢复此前如泥胎木偶般的神情。雪,消无声息地落下,天地间只余静谧。她的脚下,是积雪松动的声音,清晰清脆入耳。缓缓跪地……在冬夜里冻得结冰的发髻垂在眉心有着冰冷的寒意。她仰头,凝望着此时高高在上的他,那样远,那样冷,即便伸手也不能触及。心中有着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她只觉情思黯然。当真没有思念过他么?她早就泥足深陷了,忆情思人,长夜难眠,夜半梦醒,泪湿枕巾,心中格外凄苦,她究竟惦念的是谁?是难忘,还是不想忘?她早就迷惘……不知何时起,她喜爱静静望着夜空,繁星点点,新月如钩,那情景,好似他偶尔抬眸望一望她,轻轻一笑,那笑美如月光,柔如清波,令她心头一漾。中毒已深,想解毒,她却不知解药在何方……想忘却……再多的逃避却只是饮鸩止渴……只会中毒更深……此刻,他亦是望着她。阴沉的雪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辰,只有恬淡迷蒙的雪色和着漫天细密的飘雪,缓缓洒在她的身上,如空谷幽兰,又飘静夜荷香。许是天太冷,她的声音冻得直发颤,“霄霆……毕竟我爹也是君泽的外父,血浓于水……”他侧过脸,看不清面上表情,“那一夜我已经说过,划线为界。要么是我的人,要么是我的敌人。你已然给了我答案。”

她眸中泪光闪烁,说出的字字仿佛心在泣血,“霄霆,求……你了……”他身子微微一颤,仿佛凌波微动,却并没有回答她,片刻只是默默道:“你知道佩吟是怎么死的么?你知道他们又是如何对待她的么?就在我的面前……”似不能继续,他的声音已然哽咽。伸手,接住一片飞雪,他的语气轻盈而忧伤,“她的脸苍白就如这片透明的雪。火寒毒,一时令人如同在烈焰中燃烧,一时令人如同在千年寒冰中冻彻骨,火与冰的交替,痛不欲生。世间无人能承受,若中毒宁愿一头撞死或咬舌自尽。可她……硬生生地忍着疼……咬破每一个手指……在地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字。我看着她手指颤抖到不能自己,却依然坚持着,我看着她的身下,看着她的唇边,甚至是她的晶莹水润的眸中,鲜血汩汩流出……那血,汇成一条长河,就这样一点一点缓缓漫延进来,渗透至我的身边,甚至是我的掌心间……那温热的感觉,却是冻彻骨的痛,教我如何能忘!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忘?!”

颓然闭一闭眸,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尽是复杂的意味。他只是一语不发,这样静静望着她,像是望着一道没有答案的难题。良久,薄唇亲启,他终开口道:“我发誓,曾经教她受过痛苦之人,日后皆要百倍偿还!霜连成罪大恶极,助纣为虐,我怎能放过他!霜兰儿,你现如今的身份是泸州洛川知县之女,与霜家没有半点关联。也正因为此,你能逃过此劫。本王念你曾经……放你一马,此事只当作不知。你且听好了,本王给你一个机会,你亲口问问你的父亲他有没有做过!我不会冤了他!”

他的话,生疏且绝然,天虽冷,可她的背上全被汗濡湿了,转眸望向二十步外的爹爹。霜连成此时瘫坐在地上,苍老的脸庞如同凋尽的枯枝残叶,他嘶哑着声音开口道,“兰儿啊,火寒毒的确是爹爹亲手所配,爹爹是罪有应得。这么多年了,该来的总要来,想躲也躲不过……曾经的罪孽也抹不掉。还是……都归去了好……”他的目光空洞,寥寥不知望向何方。苦海中沉浮了二十多年,错也好,对也好,他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拖累家人,终究还是这样的结局。他真的太累了,此刻只想解脱。话音落下时,霜兰儿的脸色和一个活死人没甚区别。虽然她也怀疑真是爹爹配制的毒药,可亲耳听到爹爹承认,对她还是有着极大的震动。凄然望去,美眸中黯然无色,她拼命摇着头,“不,爹爹,一定有隐情……你告诉我……告诉我……”霜连成目光定定望着龙霄霆,他的身后是深夜无尽的黑暗,那样黑,像可怕的死亡,似要吞噬他整个人,他只是淡淡道:“火寒毒,确实是我亲手所配。瑞王,昔年太子妃若不是身中火寒毒,皇帝已然及时赶至,她用不着死……你杀了我罢。”

“不,不要……”霜兰儿挣扎着起身,自马下紧紧拽住他的衣摆,像是抓住最后一抹希望。然,挣扎的同时,似有一抹银亮的东西从她怀中掉落。龙霄霆手中长鞭轻扬,东西尚未落地已是被长鞭卷起,他握在手中细瞧,是银镜!曾经他送给她的银镜,曾经何时,一条深深的裂痕横亘其上,从头至尾,彻彻底底,森冷骇人。五指缓缓收拢,他瞬间将银镜捏的四分五裂,直至粉碎。展开手掌,碎屑坠落一地。冷冷一句随风送来,“除非,破镜能圆!”

“佩吟……”他一臂将霜兰儿挥远,低吟一句。往事浮现眼前,呼吸间似有锥心的焦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割裂般的痛楚。整整一个月,他忍受过什么,那样的煎熬,却又等到了什么样的结局。他咬唇,“不追究你,已是我最大的极限!别挑战我的耐心。”

想忘,却不能忘,也不敢忘。想不恨,他做不到!脑中像有一根雪亮的钢针狠狠刺入又缓缓拔出。那样痛!越是痛他越是清醒!四周侍卫手中火把灼灼辉映,繁密的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而落,晶晶莹莹地闪着光,悄无声息地加浓它对世间万物的渲染,那是一种沉重的渲染。弯弓,搭弦,展臂,手抱满月,背挺青山,满上弓箭。那一刻,霜兰儿被他推到在地,身子骨处处都疼,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锥子在脑中用力翻搅着,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自地上爬起,本能地狂奔出去,冲上前紧紧抱住自己的爹爹,以自己的身背作遮挡。即便真的是爹爹所为,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如果她最后一个亲人都离她而去,她不知,活在世上还有何意义,为了什么,又有怎样的企盼。还不如……一同去了……霜连成身子骨不好,怎般用力也推不开她,只得叹道:“兰儿,你好活下去。这就是爹爹最大的心愿了。可别做傻事啊。”

静夜里,雪落在她的脸颊上,化作点点泪水滑落。她的情绪激动到无法克制,只是死死抱住霜连成,她看不到龙霄霆,只得背身大声喊道:“王爷,要杀你将我一同杀了罢。”

龙霄霆冷眉蹙起。他缓缓闭眸,逼迫着自己不去看眼前的景象。睫羽紧紧关阖,凝成无情的弧度,一任飞雪飘落眉间,缀得他棱角益发冷硬。启口,声音中皆是沉重与坚定,“霜兰儿,皇命在身,血海深仇。我数到十便射箭,你晓得我的脾气,自己闪开!”

“一,二,三……”她没有动。他容色异常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澜,“四,五,六……”她依旧不动。“八,九,十!”

“不!不要!”

有嘶吼声刺破长空。不远处一骑飞奔而来,那样急,片刻不容缓。龙霄霆手中一颤,已是松开了弓弦。银色的箭好似一把夺命的利刃,带着残忍又美丽的光弧,穿过重重飞雪,直直射出去。“唔——”霜兰儿痛呼一声。锋刃缓缓透入肌肤的声音微不可闻,如同丝帛裂锦。瞬间,箭已是从她身背后刺入,刺穿,再直直刺入霜连成的左胸口,那是心脏所在的位置。一箭射穿两人。有大蓬大蓬的鲜血从霜连成口中喷涌而出,他的头重重磕倒在了霜兰儿肩侧。炙热的鲜血瞬间渗透进来,将她整个人瞬间烫穿。颤抖的手,丝毫不能控制住,她好不容易才搭上爹爹的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那一刻,她的心中“咯咯”地响着,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裂开了,心里最后的希望被龙霄霆踩得粉碎,踩成粉末,与漫天飞雪一同挥洒,再也回不来了。她的后背被利箭刺穿,这样的痛,她似乎已感受不到了,只觉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黏黏腻腻地依附着身体,贴身的小衣全都湿透了,只是不知是被汗水浸透,还是被血水浸透,不知是爹爹的鲜血,还是她自己的。“不要!”

龙腾赶来时已然太晚,他的目光中溢满无数哀痛,唇齿间没有丝毫温度。冲上前去,他纵身夺下一把长刀,将利箭自霜兰儿与霜连成中间生生劈断。霜连成堪堪向后倒去,苍老的眼眸已然阖上,没有丝毫生息,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山间积雪染得通红,远远望去像是燃烧着一团团烈火。强烈而痛楚的绝望,让她的身体如寒冬被吹落枝头的最后一片落叶,不由自主地倒在了一具温暖的怀中。抬头,她望着来人。此刻东方的天际,已然有一抹灰败。虽不甚明亮,却足够清晰照耀出他俊丽的容颜,黛眉如新月,此刻却有着痛楚的弧度,明亮的瞳仁,本应有着清辉流泻星辰般的光芒,此刻却比黑夜还要幽深暗哑。长长睫毛如羽般微颤,在眼睑上投出一片浅浅的灰,却是死寂的灰。他的声音嘶哑,几乎不能辨,“霜霜,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泪水,在一刻就控制不住地奔腾而下,像是止也止不住的山间清泉。他伸手去擦,却越拭越多,越拭越汹涌,炙烫的温度,亦是烫痛了他的心。眼前渐渐模糊,一片迷蒙中,只见她唇边溢出一缕细细的鲜红,一点一滴,好似一朵朵美丽的红花在他眼前绽放,凄美似一把锋利的刀迅疾在他心头狠狠划过。雪貂之毒,风寒之热,心底的痛,身体所受的重伤,太多太多,她再也无法承载,也不想再承载……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无力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面颊。他骤然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喉间滚动着无声的痛楚。她拼力绽出一片雾样美丽的笑意,“少筠……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点点头。喜欢她么?自然是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也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在上阳城中的牢里么,她在他的面前毫不犹豫地扯裂了衣襟,对贞洁不屑一顾,只要为家人伸冤。那时她的眼神,当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写明了对权贵的蔑视,对金钱的嘲弄。是那时候么喜欢上她的么?也许更早。上阳城集市中心,笔直的道路上,只立了她一人,一身素白的衣衫,如锦缎般的墨发垂在腰间,没有一丝一毫妆饰,她没有穿鞋,赤着足一步一步走过刀光架起的桥。她的双足,本应是莹白玉润的颜色,却满是鲜血与伤痕,双手高举齐眉,她手中捧着一纸血书。鲜红凄厉的颜色,如闪电般耀了他的眼睛。是那时候么?会不会更早?还是某个夜晚的初遇,她明明害怕的要命,手一直颤抖却强作镇定,打劫他。会不会,那时候她就将他的衣裳,他出城的令牌,连同他的心一并劫去了……明明知道她心中有着别人……那一夜,温水湖中,他曾对她说:“霜霜,我有点喜欢你了”,可突然他又改口了,“你真相信?你真是太好骗了。见过傻的,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哈哈哈——”是因为害怕她拒绝,说出他不想听的话,才仓惶改口的么?是么?想他龙腾,游戏人间,花丛中穿来玩去,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百花于他,从来只是抚手顺过,不留分毫情感。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正因为爱,所以不敢说出来么?正因为爱,所以反倒退却了么?他点了点头,又再次郑重点了点头。一丝哽咽爬上喉间。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有什么可矜持的,还有是什么不能承认的。本想等她慢慢爱上他,可如今,心慌意乱的感觉将他彻底覆盖,不知所措……雪,渐渐停止。天晴。一缕金色的晨光无遮无拦地落在她的身上,却照得她容颜若白花,整个人如冰霜冻结一般。她张了张口,他将她搂得更紧,“霜霜,你想说什么?”

她无力地靠着他。眼前模糊一片,渐渐瞧不清他英俊的脸,似有幽暗的火光点点跳动着,好似冥界的鬼火般怵人。她仿佛瞧见了弟弟妹妹的笑脸,就在眼前。她好想解脱,她实在太累,不知要靠什么坚持下去。生活岁月于她,已然是千刀万剐的割裂与破碎,再无一点完整的记忆。活下去,只会是煎熬。喉间艰难地发出一丝低低的声音。他紧紧贴着她的脸,听着她细微到极致的声音,清晰说着:“少筠,你若真喜欢我……求你……别救我……求你了……”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心底悲恸,颊边清泪缓缓滑落。于此同时,她无声无息地昏睡在了他的怀中,一动也不动。她的意思,他再不明白不过了,她不想活下去,也活不下去了。突然,他紧紧拥着她,双拳握得那样紧,仰天长啸,啸声中饱含悲愤,如同山野间呼啸的狂风,卷过原野,卷起层层风涛,啸声过处,风雨交加,雷电齐鸣。心如同有千把利刃在同时绞割,痛入五脏六肺。他哽咽着,目光一瞬间转为凌厉,铮铮望着沉睡的她,低吼道:“不,你还有孩子,你还有亲人的。我们去争,我们去斗!我们去争皇位!将一切都夺回来!”

“我们去争,我们去斗!我们去争皇位!将一切都夺回来!”

他喊了几遍,可昏迷的她却听不见,只一味沉睡着。终站起身,他望向龙霄霆。晨阳绚烂,金光刺目。他触到一双隐忍剧痛不亚于他的双眸。龙霄霆此时早就下马,他怔怔立在风中,失魂落魄。他肩上残留的飘雪,终在晨阳照射下缓缓化去,像是凝成了无数泪斑在他身上,凄然风雅到了极致。龙腾一步冲至他的面前。四目对视时,彼此皆看不到对方内心深处。有片刻的沉默,只听到两人的呼吸,犹如暴风过后的大海,起伏喘息。龙腾抬眸,笑得悲凉,“你我同岁,我却敬你长我一辈。龙霄霆!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受了不少苦,你娘尚是美人时,被皇后压着,你生活在狭缝中,能存活至今尚是奇迹。我父王处处防着你,压制你,迫害你。再后来……太子妃的事,我知道你一路走来不容易,若是没有仇恨,你活不下去。我父王我娘坏事做尽,他们死有余辜,人在外,欠的债总要还的。我并不恨你。我从没想过和你争皇位,只要你要,整个江山都是你的!”

顿一顿,他伸出一手,指着他,一字一句,“但是现在,我与你不再是亲戚,我们也不是对手,你我是死敌!只要有我龙腾活着一天,你别想当皇帝!”

转眸,龙腾望了一眼一早就被制服的玄夜,向周边侍卫递过去一个凌厉的眼神。当即,一应侍卫只得松开了玄夜。他转身,抱起陷入昏迷中的霜兰儿,飞身上马,扬鞭一挥。“玄夜,我们走!”

龙霄霆早已全身麻木,龙腾的话绕在耳边,他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听进去。昨夜的雪水早就淋湿了他的全身,却浇不灭他心头那一团痛苦之火。神情怆然……他以为……她会躲开的……他以为……她了解他的脾气……不,她刚烈的性子,他应该懂得……抬脚,脚下的步子却是虚浮的,像是踩在了棉花之上,始终无法着力。“佩吟,我替你报了仇……”语罢,脑海中却浮现出霜兰儿苍白的容颜,昔日的眼眸却失去了神采,那样微弱的气息,好似牵着风筝的一缕细线,随时都会断裂。而她,也许不知何时便会随风逝去。今年的第一场初雪,终于停了。此时朝阳缓缓升起,似火如荼,正燃烧着半个天空。举目望去,皆是以片片彩色祥云,正轻轻托起群山峻岭。在虚浮的红霞之中,一切都似在飘荡着,在飞翔着。他低低喃喃着,声音低沉如鬼魅,许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我没有爱上她,我不会后悔。佩吟,我替你报仇了……”一张俊颜,金光照耀下变得雪白没有人色,他重复着:“我没有爱上她,我不会后悔。佩吟,我替你报仇了……”“我没有爱上她,我不会后悔。佩吟,我替你报仇了……”“我没有爱上她,我不会后悔……”“我没有爱上她,我不会后悔……”“我没有爱上她……”“我没有爱上她……”骗自己么?骗自己么?他只觉自己就要崩溃,就要坠入无底的深渊,电闪雷鸣间,他嘶号一声,跪落在雪地之中,头狠狠地撞上粗壮的树干,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痛。再撞上,还是感觉不到疼痛。再撞,似有木屑被撞得飞扬,刺入他焦灼苦痛的双眸中,他还是感觉不到……脸上已然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昨夜落在发间融化的雪水。阳光那样猛烈,灼痛他的头脑,心痛至无法言语,眼前一片模糊。额角,一点一点淌下鲜血……艳阳当空,山间雪地。只他一身潇潇跪倒在树前,山风将那低低自语一一送来。“我没有爱上她……”……良久又良久……奉天赶至时,已然将近傍晚。他见龙霄霆一直跪坐在雪地中,怔怔发愣,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着急道:“王爷,可不能一直这么望着雪地,会得雪盲症的。”

龙霄霆神情若烟笼梨花,浑浑噩噩,转眸的瞬间,却看不见来人,有的只是一片漆黑……他竟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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