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看出余舒神色有异,便问她:“怎么了?”
余舒禁不住苦笑:“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她之前估算湘王的八字祸时,是根据湘王命格显贵和他近日触病为迹象,从六十付八字里挑拣出几个相合的,再做运算,谁知湘王病恙只是借口,那她之前辛辛苦苦算出结果就要全部被推翻。 她的祸时法则基式是复数运算,而在复数运算上,一个很小的失误,就能造成结果的巨大偏差。那她根绝错误的数据,计算出湘王有可能失物的几个时间段,全不能成立。 她今日见到湘王,本是准备询问一番,好确认那几个时间段中哪一个是准确的,从而判断湘王在何处丢了东西,现在,全泡汤了。 明日就要交卷,还有一天不到的时间,见了湘王,即便侥幸得了确实的八字,回去后一样要再做周密的运算,才能推算出失物的时间,然而只知时间,不知地点,还是要再见湘王一面,倘她三更半夜算出时间,又到哪里去面见湘王? 若再有一天也罢,顶多她厚颜央求薛睿明日再来一次,关键明日就是期限,全部考生明早都要重回太承司递卷,这是大衍考,再有不公,也是正经的考试,薛睿安排她见这一面,已是不易,只是她错过了时机。 一天,只差这么一天。 “什么蠢事?”
薛睿不解地追问。 余舒摇摇头,抬手抹了一把脸,低叹一声,道:“今年大衍,我或许要空手而归了,我算错一桩,即便见了王爷,也于事无补。”
易理一科,她普普通通仅够应付,星象一科,她为了构陷纪星璇没去参考,她把所有赌注全压在了奇术一科上面,为博一个易师的头衔,到头来却马失前蹄,坑了自己。 余舒脑中忽然浮现起那天在培人馆,文少安一句“竹篮打水一场空”,莫非就是说她现在? 薛睿不知余舒因何烦恼,但听这一句话,竟有心灰意懒的味道,全然不似刚才信心十足的样子,他暗皱眉头,想说细问,想说劝导,但话到嘴边,心思一转,却成了一句感言: “未成功时先言败,这不像你。”
他语气不带一丝嘲讽,亦无轻视,可余舒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失望。 “那要你说,如何才像是我?”
抬起头,她问道。 “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
薛睿两眼看她,疏朗的眉目间流有淡淡的笑意。 余舒心有所动,顷刻沉默,道:“现在就死心掉泪倒不至于,无计可施倒是真的。”
薛睿道:“那就想办法,还有时间,不是明日才交卷子吗。你若没想好见到王爷要说什么问什么,我们等下就停在定波馆门口,等你想好了再入内拜见。”
余舒郁闷道:“就怕我这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别的办法。”
“先别急着灰心,”薛睿将她手里凉掉的茶水拿走,又换了一杯热的塞给她,道: “好好想,你肯定有办法。”
余舒看着语调笃定的薛睿,不知他这是打哪儿来的自信,但经他这么几句话,刚才浮躁的心是平复了下来,端着热杯子捂手,脑子又正常转起了弯儿。 除了祸时法则,这一题她根本就无从下手,难道要用六爻给湘王卜卦,得了,那还不如她瞎蒙的准呢。 真是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多些谨慎,没有因王府的托词和传言就妄断湘王病体,现在就不至于这么被动,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薛睿看她又有了精神,放下心,不再劝导,由她着去胡思乱想。 越是想要时间慢些,时间就跑的越快,马车来到了定波馆门前的街上,余舒依旧是一筹莫展。 薛睿也不催促她,就让车夫停在路边上,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本书,掀了半角窗子借光翻看,打发时间。 大约等有一炷香的工夫,就听余舒出声:“我们走吧。”
薛睿放下书:“想出来了?”
余舒很是光棍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先见王爷再说,比起坐在这里干动脑子不动事,或许亲面问一问情况,我能灵机一动呢。”
薛睿笑了声,道:“好。”
两人于是下车,走几步到定波馆门前,薛睿让门房的下人进去通秉了,不需要排队,也没递帖子,不一会儿就有管事踩雪跑出来,满面笑地行了个礼: “大公子,王爷请入内等候。”
“引路。”
薛睿撩了袍角迈过门槛,对这名管事没见什么客套,余舒可没他这么自在,就对这管事点头笑笑。 “是。”
这么容易就给见,委实让余舒心生感慨,想她见那湘王府的老管家一面,前后就花了四百两银子的票钱,等了三天,现在要见湘王,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难怪冯兆苗非要她去找薛睿帮忙,人家这才叫关系户。 这定波馆,余舒曾经跟薛睿来过一次,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薛大少同七皇子争执,以酒赌局,不欢而散的场面。 经过一场大雪,这园子同她上次来时大不一样,没了四季春绿,披上银装倒显得淡雅,另有一番观赏的趣味。 那管事在前头带路,并不闷头走,还扭过头同薛睿搭话: “大公子来的巧了,郡主也在,就早来您一会儿,正坐在碾香厅,等着王爷起宿。”
薛睿脚步一顿,“郡主也在?”
“是啊,刚才来人通报,郡主一听说您来了,很是高兴,催着小的快带您去碾香厅说话呢。”
余舒在一旁听的好奇,郡主?是湘王府的郡主吗? 薛睿仿佛知她疑惑,侧头对她道:“息雯郡主是王爷之女,乃我姑母所出,是世子一母同胞的妹妹。”
“哦。”
薛睿又问那领路的管事:“郡主一个人在,还是带了别人来?”
管事道:“是带了一位小姐同行。”
薛睿和余舒对视一眼,心里都清楚这想必是同他们一样,“走后门”来了。 说话间,过去一道稍长的花径,就见一间三间并立的厅堂座在游廊之间,路前积雪扫净,门上红帘放开,上挂一块银额匾,作“碾香”二字。 门前屋檐下规规矩矩地立着两个听事的婢女,穿粉绸外套皮袄儿,模样乖净,不及他们走到厅门前,就先行礼问候,然后一个卷着帘子,一个抬起帘角,一面向里面通报,一面请他们入内。 “郡主,大公子来了。”
余舒跟在薛睿身后进去,错了半个身子,定睛往里面瞧,茶座前两名女子款款起身,正笑脸迎上来的那个娇俏少女她瞧着竟觉得眼熟,未曾细看,就被她身后那个面戴着青纱的引去全部目光。 这倒是什么缘分,两次来定波馆,她都能遇上她! “睿哥,好一阵子不见,你最近可好?”
息雯郡主笑吟吟地站在薛睿面前,颈子上一圈粉红的狐狸围脖将她颜色衬的娇嫩十分,明眸齿白,笑一笑,天真烂漫,无机无垢。 “嗯,在家歇了几日,”薛夫人发病之事,薛睿没打算同人提起,他也看见厅内的纪星璇,目光一闪,正待问,息雯已经扭头介绍: “睿哥,这位是司天监纪右判家的千金,纪家的四小姐,同我极是要好,星璇,这是我——” “郡主,我见过薛大人,”纪星璇柔声打断了息雯的介绍,走上前,先对着薛睿一拜,而后对面露困惑的息雯解释: “此前薛大人在太史书苑办案,曾有过几面。”
闻言,余舒心道有趣,纪星璇和薛睿当然是认识的,不过可不是因为查案认识的,而是那桩坑爹的婚事,早就在义阳见过面,当时她也有幸在场,作为当事人之一。 然而不等她多琢磨,纪星璇又一转头,对着她见了个礼,口称道: “莲房姑娘好。”
余舒感觉纳闷,这纪星璇是吃错药了,又不是不认识她,叫她那个假名做什么? 息雯听到这一声,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薛睿身后的人身上,但见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郎,却听纪星璇称她“姑娘”,不由得一蹙眉头,转去问薛睿: “这一位是?”
“朋友,”薛睿简略一答,扫了眼纪星璇,是同余舒一样纳闷,为何她要那么称呼。 “哦,”刚才下人进来通报,息雯知道薛睿也带了个人来见她父皇,还同纪星璇猜测是因考试之事,不想他竟然带了个女子前来。 莲房姑娘,莲房...这名字听起来耳熟,等等——她想起来了! 息雯多看了余舒两眼,不等薛睿察觉到什么,门外就有下人传话: “郡主,大公子,王爷起了,请你们到东阁说话。”
“知道了,”息雯回了一句,转头冲薛睿笑道:“今天是我先来的,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就往后等一等吧,等我们见过了父王,你再带这位莲房姑娘过去。”
薛睿想了想,看余舒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道:“也好,你先去。”
于是息雯就带着纪星璇先走一步,薛睿和余舒在厅里坐下,喝着热茶,没多交谈,也没提纪星璇什么事儿,是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