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容寻思时,平妪期期诶诶一阵,忍不住劝道:“女郎,他们毕竟是长辈,就算以往有种种不是,可这一次他们都亲自上门了,你就跟七郎说一说罢。”
她嘀咕着说道:“俗话说,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女郎不过开开口,又不辛苦。”
陈容回头瞟向平妪,盯了她一眼,陈容收回目光,冷冷地说道:“妪从小看我长大,还不了解我么?”
她这人,既记仇,又狠辣。别说现在有七郎和陛下护着她,便是无人庇护,陈元那一家子,只要有机会,她就一定会报复回去。 平妪目瞪口呆地看向木着脸的陈容。半晌后,她苦着脸,讷讷说道:“可女郎长大了,懂事了啊。”
在平妪嘀咕声中,陈容不耐烦地拂了拂衣袖,大步走远。 这一天,陈容的心一直有点乱,那沙漏,也流逝得奇慢无比。 转眼,一天过去了。 转眼,第二天又到了黄昏时。 挥退众人,陈容独自坐在后山峰头处的一块石头上。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云雾缠绕的山谷,可以听着四周的鸟鸣猿啸,可以听到观里众人的低语声。 欣赏了一阵后,陈容向后一仰,躺在大石头上。 碧空如洗,悠然来云的白云,被夕阳染得残红缕缕。望着那随风来云的残云,望着那浩瀚的天宇,几乎是突然的,陈容一笑。 这一笑,如云破月来,瞬那时,这两日积压在心头,缠绕于梦中的种种思绪一扫而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陈容将要进入睡梦之乡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点沉,有点重。 听着那脚步声,陈容打了一个激淋清醒过来。她伸手揉了揉眼,带着睡意的声音迷糊传出,“拿一壶酒来。”
那脚步声停顿了。 陈容打了一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然后,她一跃而下,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又说道:“对了,把我的琴也搬来。”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陈容皱了皱眉,转过头去。 这一转头,她对上了一双沾着泥土的靴子,那靴子的上方,是沾满了泥土和灰尘的黑色长袍。 再往上,是与建康人的长袍广袖完全不同的束腰胡服。 望着望着,陈容大凛,睡意烟消。 她瞪大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人,不知不觉中,她咽了咽口水,广袖底,她小手成拳,指甲深深地挣入掌心。。。。。。 她望着那人的脚下,一双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抬起来,迎面看去! 长袍甩动间,那人向她走来。 他脚步沉而实,在走到离陈容仅三步远时,他那低沉冷硬的声音传来,“不敢看我?”
这话一吐,陈容呼地抬起头来。 她对上了一张俊美冷酷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双眸阴沉之极,他冷冷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俊脸上薄唇抿成一线,眉宇深锁间,有股郁怒之气在燃烧。 来的人,正是冉闵! 不知为什么,陈容对上他一脸的郁怒时,却是不怕了,也有点想笑了。 她没有笑。 眉目微敛着,陈容淡淡问道:“陈微呢?将军前来,怎地不带上她?”
冉闵眉头皱了皱,有点不解地说道:“陈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突然感觉到不对:为什么刚一见面,她第一句话便是询问陈微? 他的心太大,一直不会在乎这些细节。可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他一直在注意陈容的每一个举动。因此,他沉吟起来。 沉吟中,冉闵声音放缓,沉声说道:“你不喜欢她?难道你不知道,在陈家中,她的地位虽然在你之上,可在我的府中,她只是一个妾室?”
说到这里,他沉声命令道:“陈容,抬头回话!”
低敛着眉眼的陈容,应声抬头。 冉闵定定地看着她。 她清艳妩媚的脸上,带着浅笑,一双波光波动的眸子,此刻也是清澈平静的。。。。。。这个妇人看到他,竟是没有半点愧意,也没有半点强装的坚硬? 瞬时,冉闵阴沉的双眸慢慢一眯。 恼怒刚生,冉闵便吸了一口气。他负着双手踱出两步,来到陈容背后时,他已恢复了平静。 便这般负着手,俯视着夕光照耀下,云雾弥漫的山头,冉闵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陈容的身后徐徐传来,“你为什么会出家?”
为什么出家? 陈容嘴角微扬,转过头来。 她对上了冉闵俊美的,轮廓分明而立体的侧面。 这张脸,俊美,冷硬,这般侧看时,那高而挺的鼻梁,那紧抿成一线的薄唇,在夕阳照耀中,仿佛是雕刻出,染了色的石像。 此刻的他,负着双手,额头上系着一根红色抹带,长长的墨发在身后飘扬。。。。。。看着看着,陈容有点恍惚了,在遥远遥远的时空中,她曾经把这个面孔铭刻于心。可那明明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想来,已是模糊,已是恍然。仿佛,那些令得她疯狂的往事,只是一场从不存在的幻境。 她久久不答,冉闵转过头来。 他沉沉地盯着陈容。 只是一眼,便把陈容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在他这样的目光下,陈容有点窒闷,当下,她悄悄向后退出一步。 堪堪退出一步,她便瞟到了冉闵嘴角浮出的冷笑,陈容连忙止步。 “回答我!”
冉闵的命令声再次传来。他昂起头,沉冷的,威严地瞪着陈容,以一种木然的语气说道:“我千里迢迢来到建康,便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他用一种干涩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俊脸上的肌肉,猛然跳动了几下。似乎,有一种痛苦,正如毒蛇一样潜伏在他心口,似乎,有一种执念,逼得他日夜不曾安宁。 因此,他选择说出来。在他看来,只要说出来了,只要得到了答案,那毒蛇也罢,执念也罢,便会烟消云散去。 他必须让这执念和毒蛇从他的心中消失! 。。。。。。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了解冉闵,那这个人,必是陈容无疑。 现在,陈容听出了他的痛苦。 她呆呆地抬起头来。 怔怔地看着冉闵,看着他俊美的脸,看着他阴烈沉郁的双眸,看着他挺得笔直如松的身躯! 直过了好久,陈容才垂下双眸。。。。。。几乎是突然的,她吃吃笑了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冉闵,他朝她狠狠一瞪,低喝道:“你笑什么?”
这喝声,如往常一样威严,煞气沉沉。 可是,陈容却似是没有听到,她还在吃吃笑着,吃吃笑着。。。。。。 只是笑着笑着,两行泪水沁出了眼眶。 沉怒的冉闵,刚朝她走出一步,一眼瞟到了她的泪水,不由呆了呆。 这时,陈容慢慢地收住了笑容。 她伸袖胡乱地拭了拭泪水,嘴角微扬,自言自语道:“积了两世。。。。。。终于舒服了!”
她擦拭眼泪的动作很粗鲁,直把小脸给擦红了,陈容才抬起头看向冉闵。 这一刻,她的眸中没有嘲笑,也没有苦涩,有的,只是清亮如星的眸光。 对上冉闵狐疑中透着郁怒的眼神,陈容嫣然一笑。这一笑,云淡风轻。 冉闵的浓眉锁得更紧了,他忍不住低喝道:“你刚才笑什么?”
他实是不明白,无法明白。 陈容没有回答他,她只是走上两步。 她来到他身侧,与他刚才一样,看着那夕阳染红的云山雾峰。就在冉闵伸手扣向她的手臂,准备问个明白时,陈容的声音传来,“我恨陈微。”
只有四个字,却是咬牙切齿!显然这恨,已是入骨。冉闵一怔,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陈容吐出这四个字后,却是自嘲的一笑,她低声说道:“在南阳陈府时,陈微的父亲陈元,几次想把我送人。不对,我已被他送出过一次,被他送给了南阳王!”
冉闵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不由一怔。 陈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他,“那次他的粮食被扣,我奉令前来向将军求情,将军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便是那时候,他以为,他这一生将会圆满,因为,他找到了他的虞姬。。。。。。 陈容却是不知道冉闵在想什么,她看向他的目光,明亮而坦然。 “那次,陈元是从囚室中把我弄出的!我本已被他们秘密关押了,他的夫人因为我不听话,准备把我处死。”
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那晚,在那木屋里,我听着外面的护卫说着,怎么在处死我之前,把我玩个够。。。。。。”
她说到这里,冉闵眉心剧烈地跳了跳。 提起旧事,陈容的声音依然有点暗哑,她不想让冉闵看到自己的脆弱,笑了笑后,转头看向前方。 睁大双眼,任由晚风吹干了湿润的眼眶后,陈容才接着说道:“因此,阿容才会一见将军,便求将军出手惩戒他们。”
说到这里,她低哑的一笑,喃喃说道:“可惜,将军还是喜欢上了阿微。。。。。。我这人有仇报仇,没能让陈微走投无路,实是平生之撼!”
她说得很坦然,很坦然。似乎,她一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便是陈微的丈夫,一点也不在乎,她想陷害的对象,是这个男人宠了两辈子的女人。 安静,久久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再次看向冉闵。 ## 更新迟了,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