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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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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月。  诸葛恪踏上了归途。  于他心中,此番出使乃是满载而归。  虽然购买战马所用的粮秣,比孙权及诸公预期的作价高了些,然而他购置骑乘役畜归来贩卖给江东豪族获利的差额,足以弥补。且在孙权等人眼里,比起虏获交州婢仆的兴师动众,囤积粮秣备战逆魏更紧要。  再者,经他持之以恒的劝说,郑璞终于松口将优良的战马作卖于吴国了。  一优良战马,仅需百户山越俘虏而已。  哪怕郑璞反复嘱言,此些山越战俘大汉乃打算作为军户所用。  每户战俘家眷需五口以上,且成丁者可堪为士卒。  如此要求看似苛刻,但诸葛恪亦能理解:无有家室所羁绊的兵卒,难得一往无前、死不旋踵之勇嘛。  且他觉得优良战马的作价极为低廉。  抑或者说,举江东上下皆以为如此条件不过尔尔。  江东各郡县,山越之民星罗密布。  栖身于山泽险要腹地,民多果劲,开山出铜铁,自铸甲兵。  其性易动难安,不奉法度,不服王化,常出为贼寇。秦汉以来,每每郡县发兵征伐,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难寻窟藏之处,亦难断其根。  今孙家执掌江东后,他们便常被逆魏遣人授予虚职,鼓动生事扰乱地方。  是故,吴国诸多将率皆有讨山越的战绩。  其中堪称克宁内难、绥静邦域者,乃吕岱、贺齐、全琮与周鲂等人。  尤其是,如今的吴国每岁皆对山越用兵。  为了虏丁为卒、增户屯田,以及拓地开辟田亩赠国力、虏婢仆安抚江东世家豪族。  堪称讨山越,举国上下一心。  如此时局之下,吴国是不缺山越战俘的。  且孙权也不会吝啬与大汉的。  诸葛恪对孙权太熟悉了,也知道其在短时日内,不会换取太多优良战马。  如不出所料,大致是四五十匹吧。  因为孙权换优良的战马归来,不是用于征伐,乃是示恩容!  他刚尊天子号,正是封赏功勋的时候。  以江东无有的优良战马作为赏赐,可体现孙权对功勋卓著者的无上恩荣,且能激励其他人奋起建功立业。  物以稀为贵嘛。  殊荣者,不在于战马价值如何,在于人无我有。  如此简单的名望攀比之心,孙权深谙其道,诸葛恪亦了然于胸。  只不过,诸葛恪没想到的是,当郑璞送他出三十里依依作别后,再归来冀县丞相别署将此番交涉的始末巨细禀报于丞相时,丞相诸葛亮便忍不住怅然叹息。  乃是对家族后辈的怒其不争。  曰:“元逊在东吴颇有名声,才学亦江东俊伟。不想,却被子瑾辗转于鼓掌间而不自知,此可谓之乃虑不经国邪!”

亦让郑璞略有讪讪然。  因为丞相最初嘱咐的作价,乃每匹战马不可低于三千斛粮秣而已。  为了与东吴的战马贸易可长久。  且将孙吴粮秣搜刮狠了,亦不利于策应讨伐逆魏。  毕竟江东若是困于粮秣等,孙权便不会有出兵攻伐之念。  “咳,咳。”

轻咳数声缓解尴尬,郑璞轻笑谦逊,“丞相言过矣。非是元逊兄智有不及,乃是江东若欲购战马,仅可求于我大汉耳。元逊兄受上所遣,欲促成事,不得已求全罢了。”

“呵,不然。”

轻笑一声,丞相微微摇头,“子瑾莫为他辩解。若非他汲汲求成,安能被子瑾步步为营,引入彀中?”

呃.........  闻言,郑璞一时默然。  正如丞相所言,诸葛恪就是被郑璞步步为营了。  关兴作态他也好,落门聚设宴也罢,一切皆是为了让诸葛恪入彀中。让他自以为大汉如何如何,而不是被郑璞强调什么。  毕竟,越是智捷的人,越是自负与多疑。  更愿意相信自身推断出来的结果,而不是来自别人指点。  如果他不是急于求成,且先罢议归去,让孙权再遣他人来议,郑璞必然会将战马作价下调。  因为对比于战马,大汉更需要粮秣。  大汉军中粮秣不缺,陇右便坚不可摧!  陇右不失,牧马之地在手,便无有战马匮乏之忧。  至于大汉今建立骑兵筹备攻打凉州,同样面临着战马短缺,亦然不需要考虑太多。  积谷不丰,安可出兵乎!  此乃本末问题。  此番诸葛恪一叶障目,以致被郑璞所诳,谓之“其虑不经国”也无可厚非。  自然,公私分明。  感慨完自家子侄智短后,丞相便眉目舒展,捋胡而笑,“子瑾此番与吴使交涉,所得颇丰,为国裨益矣,甚嘉!至于后续琐碎之事,且让伯松接手吧。嗯.......”微微拖了个尾音,丞相从案几侧下寻出不少小布帛来,“子瑾且先看此些军情。”

“诺。”

连忙应声,郑璞起身小趋步近前接过。  归来铺展于案,细细翻看。  原来是在陇西的马岱、高翔、游楚以及张嶷的军情述表。  其中,张嶷的他已经看过了。  因张嶷乃他的部将,述表于丞相之时,也会抄录一份于他。  只不过张嶷今官职不高,马岱率军入河首之地及高翔扼守大夏县的军情,并没有了解多少。  游楚所表,几与张嶷无差。  高翔则是表打探到逆魏金城及西平郡的消息。  如今扼守险隘四望峡的魏将,乃是出身武威郡的贾栩;而安抚湟水河谷的乃将军郝昭。  此二人皆长久在河西任职,颇有威望,再佐之逆魏让出了丝路的利益,羌胡部落竟比先前安分了许多。  镇守金城郡且领护羌校尉的郭淮,则是大肆在榆中县一带修筑戍围,且常遣小规模的骑卒入洮水河谷,已经与高翔部爆发了许多次小规模的冲突。  马岱的述表,则是最简单的。  仅仅是声称他三五日内,便别遣两三百骑寻隙长驱入河首之地。  遇敌则避,受阻则归。  唯一令人侧目的,便是他每次渡河兵出的地点,皆有所不同。  是故,郑璞看罢,便大致猜测到了缘由。  攻河首羌人首领唐泛,马岱与烧当羌王约定的时日,应是秋收时的七八月。  《孙子兵法》有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深知大汉粮秣转运不便的马岱,自然秉承“以战养战”的兵法,待河首羌人部落粮秣收割、牛羊肥美之时再出兵。  如今频频遣少量骑兵入探,不过是探知各个部落的栖身之地罢了。  且只需持恒数个月不与之战,便可让河首唐泛觉得汉军仅是扰境、无意发大兵来争夺河首之念。  只不过,以丞相之智,安有不明之理?  为何还以书示我?  逐一看罢军情的郑璞,眸中泛起匪夷,侧头往主位而顾。  却见正襟危坐的丞相,正俯首于案奋书疾笔。  应是调度不久后,孙吴送来置换战马的粮秣及婢仆之事吧?  心有所悟,郑璞亦不敢惊扰,静静的候着丞相奋笔毕。  或许是如今的大汉,已安稳度过夷陵之战后的内忧外患,以及各郡县诸多事务皆有条不紊的运转,让丞相不再夙夜忧叹与食不甘味的干系,丞相目光炯炯、脸庞罕见有了一缕红润,似是那双鬓的丝丝银白都隐隐有光泽流转。  令人见了,十分心安。  与之类同的,乃是远在汉中郡的前将军赵云。  相传,已然须发皆白的他益发精神矍铄,常露笑颜且每餐所食颇多。  抑或者说,所有早期追随先帝刘备的老臣,自去岁夺归来陇右后,皆因心有期盼而老当益壮矣!  此乃我大汉之幸也!  正当郑璞遐想联翩时,恰好丞相也搁笔于案,投目过来,便连忙拱手作礼,出声说道,“禀丞相,陇西军情璞皆看罢矣。”

“嗯。”

丞相轻轻颔首,笑颜潺潺,“以子瑾胸中韬略,陇西之事便无需我多言,亦知其中缘由。我以书示之,乃是逆魏于萧关、郿县斜谷口以及西城洵口戍围皆增兵了。子瑾且参详之,彼逆魏将欲何为耳?”

逆魏竟增兵了?  当即,郑璞听罢便心中凛然。  亦知道丞相此举,想让他参详什么。、  乃是逆魏增兵汉中边界的意图,以及马岱与烧当羌王已然对河首之地蓄势待发,届时刀兵大动,是否会引发逆魏大举来袭。  恭声应诺后,郑璞便垂首蹙眉而思。  关于逆魏增兵萧关道,倒是没有什么好思绪的。  盖因萧关如今,已然成为了双方的必争之地。  如逆魏若想夺回陇右,便必须守住位于安定郡内的萧关。  而大汉若是进军凉州,兵出所向必然是金城与西平郡之间的四望峡,在此之前需将萧关攻下来。只有攻下了萧关,大汉方能将之与陇关、渭水河谷连横成为陇右的东面屏障,彻底杜绝逆魏关中大军的来袭。  如大汉发兵去攻四望峡时,逆魏凉州与关中的兵力同时从萧关道而来,威逼渭水流域的冀县及上邽,让大汉不得不回军守备。  且大汉若是据了萧关,尚能威胁安定郡。  可切断关中与凉州的联系,将凉州变成逆魏的飞地,让河西四郡的羌胡部落及豪右皆对逆魏失去信心。  居于此,逆魏增兵萧关也无可厚非。  至于逆魏亦然增兵郿县斜谷口与西城洵口戍围,倒是令人匪夷所思了。  因为今岁初的陇西狄道之战。  逆魏刚刚战损了七千余将士,无论出于帅厉军中士气还是安抚地方的考虑,今岁之内皆不会再有动刀兵之念。  因而,其隐隐威逼汉中郡之举,乃何缘由邪?  乃是未雨绸缪,且先驻军修缮道路及营地等,待他日时机成熟了,便大举攻入汉中乎?  亦或者是故作姿态,让我大汉遣兵归去汉中而令陇右空虚?  一时之间,郑璞竟无有所断。  毕竟此两者结果,皆有可能。  而他若贸然断言,让丞相以为然后调度兵马,恐会迎来大汉不可承受之重。  兵者,不可不慎也。  尤其是,如今逆魏镇守关中之人乃曹真,而坐镇荆州宛城之人乃司马懿!  堪称如今逆魏最顶尖的两位统帅。  安可轻之!  署屋之内,好一阵寂静。  久久无有所断的郑璞,终究还是昂头拱手,惭愧出声,“还请丞相恕璞学浅,璞仅敢断言逆魏今岁不动刀兵。然其增兵斜谷口及洵口戍围,将欲何图,璞无所思,亦不敢妄言。”

“呵呵~~”  闻言,丞相冁然而笑,摆了摆手,“子瑾何故如何?我亦无所定论也。子瑾不妄言,乃慎也,不必言谦。”

宽慰罢,又继续出声谓之,“子龙遣人送军情来时,尚且声称以汉中兵力,戍守可无可忧。哪怕逆魏来袭,亦可坚守至陇右援军至。”

郑璞亦笑,“前将军乃我大汉砥柱也,区区逆魏寇边,自是无可撼动。”

“嗯。”

丞相微微颔首,捋胡片刻,“罢了,多思亦无益。既然今逆魏动向不明,且不做理会。我军只需扼守险要,静候其变,兵来将挡即可。倒是子瑾今留在冀县,且吴使已然归去,待休沐罢后,便与费文伟共抚黎庶吧。”

“诺。”

恭敬领命,郑璞拱手作辞,“璞告退。”

待出了署屋,郑璞便眉目深锁。  倒不是对丞相新嘱之事有所不明。  一直留在汉中调度粮秣之事的杨仪,因马谡任职汉中府丞后,便被丞相迁为相府副长史,转来陇右任职。让分管陇右粮秣调度的费祎得以分身,转为抚慰黎庶屯田。  而仍旧领参军之职的郑璞,在大汉暂无有攻伐之时,转来共同署事亦理所当然。  他耿耿于怀的,乃是无法洞悉逆魏的举动。  哪怕丞相的调度,以不变应对万变之策乃万全之道,他亦无法释怀。  而事实上,他有些多想了。  因为逆魏曹叡令曹真及司马懿各自增兵,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理由之一,乃孙权弃了魏吴王爵位尊天子号。  吴国新立,出于立威的心理,必然厉兵秣马准备对逆魏用兵。去岁连招败绩的曹叡,不想再度两线作战。  另一,则是逆魏曹叡痛定思痛后,终于有所决。  如对得起当年魏武曹操,对他的断言与期待:“我基於尔三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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