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里,福临正在生闷气。他直直地注视着墙上的那幅《洛神图》,胸口一直起伏不定。看这憋屈的模样儿,可见他心里一定是波涛汹涌。吴良辅端着一个锦盘,悄没声息地走进来。他把锦盘上的青花瓷茶具拿下来,放在炕桌上,一边倒茶,一边察言观色。“皇上,膳食多荤腥,不易消化。喝杯茶,去去油腻……”见福临不语,“茶七分凉,喝着正好。若再凉,就失了茶香味儿……”福临移步炕桌前,赌气似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气呼呼地放下,“吴良辅,你说说,明月才华横溢,容色倾城,又有救驾之功。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若不能立为皇后,何人还配忝居后位?”
吴良辅叹息一声,苦笑,“在满人眼里,汉人就是奴才,是低等民族。明月虽才貌双全,在太后与摄政王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卑微汉女,别说立后,就是封妃,他们也未必应允……”“摄政王压根就不想让朕大婚亲政,他不答应,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福临凝眸沉思,须臾后,“这事儿,恐怕还得去求皇额娘。若太后答应了,立后之事兴许还有希望……”福临那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又燃起了一丝希冀之火。他匆匆走向西暖阁门口,边走,边传口谕,“摆驾慈宁宫……”吴良辅心里,一阵犯嘀咕。他暗自琢磨,此时去慈宁宫,一定不会有结果。皇上乘兴而去,怕是要扫兴而归。若弄不好,必定会与太后闹翻。“皇上,太后正在气头上,还是改日再去吧!”
“朕不想等了!”
福临撂下一句话,出了西暖阁。吴良辅只得跟出来,扯着嗓子喊了句:“起驾慈宁宫——”&&&&&&&&慈宁宫。布木布泰单手支撑着前额,斜倚在软塌上那深红色檀香木桌几上。秀眉微蹙,粉面微寒。一双凤眸,微微敛起,里面全是怒气。苏麻蹲在布木布泰脚下,纤手在主子腿上轻轻揉摩按捏。她瞅了一眼满怀怒气的孝庄太后,轻声劝慰,“太后,气大伤肝。再怎么着,也得顾惜自个儿身子。病才好了两日,可不能再动气了……”布木布泰叹息一声,坐起来,“苏麻,哀家也不想动气。可你看看今儿发生的事儿,一个不顾皇室血统,要立卑贱汉女为后。一个不顾君威圣颜,傲慢凌驾不说,丢下君臣擅自离席。好好的万寿节,弄得不欢而散。小的不省心,老的嚣张跋扈。哀家想想,就觉得闹心……”“皇上还小,太后怎能跟他一般见识!”
“福临这孩子,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好端端的,怎想起立一个汉女为后?”
“太后,要不要苏麻去查一下?”
“算了吧,查不查都一样。别说他要立汉女为后,就是纳妃,哀家也决不会答应。”
布木布泰叹息一声,吩咐,“苏麻,准备笔墨,哀家要给吴克善写封家书,让他及早准备孟古青入宫一事儿……”苏麻拿来笔墨,放在太后面前。她看布木布泰写好家书,一边用蜡封书信,一边面有忧色的开口,“皇上想立汉女为后,此时怕正在气头上。若此时把孟古青格格牵扯进来,恐怕会带累格格的……”布木布泰闻言,苦笑,“汉人尊崇孔孟之道,一向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满蒙注重政治联姻,哀家都逃不过这命运,福临生在皇室,岂能幸免?若他连这道理都参悟不透,哪里还配做大清的皇帝?”
“话虽这么说,苏麻还是担心……”“此事,哀家主意已定。苏麻,遣人把家书送走吧!”
“是……”“皇上驾到——”太监的传禀声,从殿外传来。苏麻见状,眼里闪过一抹担忧之色,叮嘱,“太后,皇上来了,有话好好说……”说话间,福临已经带着吴良辅进了慈宁宫。他跪在布木布泰脚下,磕头请安,“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布木布泰强忍心里的怨愤,笑着道,“起来坐吧——”福临长跪,不肯起,“皇额娘,请成全儿臣心愿——”那一抹笑容,凝固在了布木布泰的嘴角。片刻后,布木布泰才冷冷地开口,训斥,“堂堂大清皇帝,居然要立一个卑贱汉女为后,这事儿传出去,不是天大的笑话吗?皇室血统,何其尊贵,岂容尔来混淆?”
“皇额娘——”“别说了,哀家不会答应的!别说立后,封妃也不行。”
布木布泰打断福临的话语,径直给了答案。福临凝视着布木布泰,眼里有怨恨之色,“皇额娘可知道,在法源寺替朕挡一剑的女香客,就是明朗之女明月。若非明月以柔弱之躯拼死护驾,儿臣或许就不在这世上了……”“明月救驾有功,哀家可以酌情赏赐。若依此作为立后理由,岂不荒唐?”
“朕要立明月为后的唯一理由,是朕喜欢她。朕既爱她满腹才华,也恋她倾城之容,更慕她为朕奋不顾身之勇气……”“福临,你是大清皇帝,凡事要为江山社稷着想。爱新觉罗与博尔济吉特氏世代联姻,这是大清祖制。皇上若要立后,必须遵循祖宗规矩,容不得恣意胡为……”“皇额娘,一点儿也不顾及朕的感受?”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福临闻言,缓缓起身。他怒视着孝庄太后,脱去身上龙袍,扔在地上,“既如此,朕不做这皇帝也罢!前朝有摄政王多尔衮,后宫有圣母皇太后,足以。朕这个傀儡,还是自行退位,做个庶民百姓的好……”福临穿着寝衣,疾步走出正殿。吴良辅眼见情况不妙,急忙跟上去。想劝,却不敢开口。只得扯起嗓子,喊了一声,“皇上起驾——”福临回眸,瞪了吴良辅一眼,“无须传禀,朕已经不是皇帝了。从今以后,朕就是一介平民百姓,即刻就出宫……”“来人,把皇上送回乾清宫——”慈宁宫的侍卫,呼啦啦围上来。他们遵循太后懿旨,把福临抬起来,打算强行送回乾清宫。“太后,您就是把朕幽禁起来,朕也不会再当这傀儡皇帝——”布木布泰的心,好似被利刃扎了一般疼。那种疼,痛彻心扉。她既心疼福临,又怒其不争气。这满怀的复杂情感,幻化成一道口谕,“苏麻,传哀家懿旨,汉女不得入宫为妃。哀家这道旨意,让内务府刻在石碑上,立在午门外……”“太后——”苏麻想劝,话没开口,布木布泰就瞪向了她,“皇上忤逆哀家,怎么,连你也想跟哀家唱对台戏?”
“苏麻即刻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