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时至初夏，天气渐渐热起来。小满这日，天上虽未太阳，却异常的闷热。武英殿正殿里，正在召开议政大臣会议。一个个手握兵权的满清亲贵，桀骜不驯地坐在议事大殿里。从开始议明朗折子一事儿，一个个脸显鄙夷之色。“祖宗之法若废，何以彰显大清之威？”
“大清法度废与立，自然由咱们满人说了算，那容他一个贰臣置喙？”
阿济格冷哼了一声，“汉官贰臣，永远不会跟大清同心同德。从明朗递这折子上，就能看出端倪来。今儿，奏请废掉圈地令逃人法。明儿，他还想光复大明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洪承畴，脸显尴尬之色。他是大清有功之臣，不但贵为帝师，亦在议政大臣之列。当满人讽刺汉人的忠心时，他却极为窘迫。即便他为大清浴血疆场数年，在满人眼里，他始终是个汉人，是个贰臣。阿济格瞅了一眼尴尬无比的洪承畴，揶揄道，“本王是只懂跨马提刀的粗人，说话一向不分场合。一时竟然忘了，洪大人也是汉人。本王只是对事不对人，洪大人切莫放在心上……”“哈哈哈……”在座的满清亲贵，忍俊不禁都哈哈笑了起来。洪承畴也苦笑一下，自嘲，“洪某虽是降臣，扪心自问，对得起大清，对得起先帝。英亲王心直口快，洪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多尔衮坐在首位上，一直沉默不语。他见火烧到了洪承畴身上，出言制止，“今日，要议的是圈地令逃人法。英亲王，别把话题扯远了。既然议政大臣都不赞成发掉祖宗之法，那明日早朝，就把此事儿结了，也算给明朗一个交代……”“摄政王，今日若轻纵了明朗。以后，恐怕会有类似事件发生。杀一儆百，才能彰显祖宗之法的威严……”“英亲王言之有理，苏克萨哈附议，不严惩明朗，不足以彰显大清律令之威……”“英亲王言之有理……”“英亲王言之有理……”“英亲王言之有理……”多尔衮闻言，敛起了眼眸，“以你们之见，如何惩处明朗为好？”
阿济格冷笑，“八旗勇士浴血奋战，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镶红旗依照祖宗之法，圈点儿良田，自给自足，却被明朗无端参奏。此等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安抚八旗将士之心……”一直沉默不语的洪承畴，内心挣扎纠结不已。他很想为明朗说句公道话，却也清楚地知道，他作为唯一的汉人议政大臣，此时若为明朗出头，不但改变不了任何事，还可能激起满人对汉人的反感，从而把这种情绪扩大化，把明朗推进死亡深渊。洪承畴瞅了瞅与他相对而坐的安郡王岳乐，眼里俱是祈求之色。一向崇尚汉文化喜欢与洪承畴切磋技艺的岳乐，思索片刻，起身，“英亲王维护祖宗之法，岳乐深感钦佩。但英亲王是否想过，明朗乃大清言官，若因上一道折子丢了性命，天下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即便要杀明朗，也要寻个由头，杀得名正言顺一些……”多尔衮看了阿济格一眼，“安郡王说的没错，明朗只是一个言官，若因上一个折子丢了性命，实在是有损大清的脸面……”内监小谭子手持拂尘，匆匆进殿，躬身奏秉，“启禀摄政王，大理寺卿徐仕通求见，说是有要事回禀……”多尔衮面有不悦之色，冷冷地扫了小谭子一眼，“没眼力见的奴才，眼睛瞎了不成？你没看见，议政会正在议事？芝麻绿豆的小事儿，就来烦本王。你不会让他先候着，等这边议完了，再来回禀？”
小谭子噗通一声，跪下，“启禀摄政王，徐仕通说，明朗煽动乱民闹事，围攻大理寺，声言要反清复明。奴才觉得，兹事体大，不敢耽误……”“有这等事儿？”
“奴才不敢胡说，王爷可传徐仕通进来，一问便知……”“让徐仕通进来吧——”小谭子起身，应了一声，出了大殿。阿济格看看岳乐，冷笑，“安郡王，这由头，可以杀明朗了吧！不，勾结乱民，围攻朝廷衙门，蓄意谋反，这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岳乐见多尔衮动怒，也不敢再强行出头。他扫了洪承畴一眼，拱拱手，应道，“若徐仕通所言不虚，诛杀明朗，也不算屈了他……”徐仕通进大殿，跪下，“启禀摄政王，明朗之兄明昭带领河间乱民，日日围攻大理寺，声音要反清复明。属下维持不了秩序，才来请摄政王示下……”“当真？”
“属下不敢妄言！”
多尔衮眼眸微敛，沉声，“这明朗兄弟俩，也太无法无天了！”
“诛他九族，也是便宜了他……”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岳乐本想明哲保身。眼见得洪承畴一直用求救的目光瞅着他，只得再次开口，“岳乐听闻，明朗之女已经许配给了十一贝勒博果尔。若真诛九族的话，恐怕咱们爱新觉罗一族都在株连之列……”多尔衮见目的已达到，是以见好就收。他沉思片刻，开口，“太后一向仁慈，皇上也不喜杀戮。诛九族，就免了。明氏兄弟带头闹事，满门赐死。从犯，既往不咎，你们以为如何？”
“摄政王英明……”“摄政王英明……”“摄政王英明……”多尔衮举手，制止了这些阿谀奉承之语。他思忖片刻，开口，“洪大人，拟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朗身为大清言官，竟勾结乱民，围攻大理寺，企图反清复明。今上不喜杀戮，诛九族之罪，改为满门赐死，钦此……”洪承畴按照多尔衮口谕，拟好了圣旨，躬身送到多尔衮书案上，让他预览。多尔管扫了所谓圣旨一眼，拿起玉玺盖上，“既是皇上诏书，这道圣旨，理当由乾清宫执事太监去明府传。洪师傅，你悄悄告诉吴良辅一声。记住，别惊动了皇上……”“是——”洪承畴应了一声，拿着诏书出武英殿。他出正殿大门时，多尔衮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苏克萨哈，你带人包围明府。若有送信者，按同罪论处……”“是——”苏克萨哈应了一声，躬身退下。多尔衮鬓边血脉痉挛，头风又发作了。他用手臂支着头，吩咐，“今日，就议到这儿吧！本王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位议政大臣皆俯首躬身，悄悄退了下去。多尔衮头疼愈发厉害，双臂抱着头，伏在了几案上。小谭子上来，关切地询问，“爷，是不是又头疼了？要不要，奴才给您请个太医看看？老这么疼着，也不是法子……”“老毛病了，看什么看？”
那年冬日行军，寒风刺骨。多尔衮带领士兵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一冬天，就落下了这个头风病，每每发作起来，就疼得无法忍受。一大碗姜汤喝下去，出一身汗，这头疼就会缓解很多。久病成良医，是以，他也懒得宣太医。“奴才，给您备姜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