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小桂子进了慈宁门,见一个宫女端着锦盘,从茶水房出来,似乎要去主殿奉茶。他紧走几步,追上,“红袖姐姐,小的是十一贝勒府上的。小桂子,姐姐还记得吗?今儿,来给太后送请柬,烦请姐姐通报一声……”红袖瞧了小桂子一眼,认出确实是十一贝勒贴身侍从。先前他们主仆在咸若阁住着时,常常会遇到,多少有些印象。只是两年没见,这小桂子略微胖了一些而已。“稍等,我去回禀太后——”虽然是旧识,红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热络。她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端着锦盘径直进了主殿。红袖在宫里多年,自然知道宫中人情世故。太妃娜木钟虽然也住在慈宁宫,但却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十一贝勒的奴才,她更犯不上讨好巴结赔笑脸。布木布泰斜倚在软塌,闭目假寐。苏麻蹲在软塌前,给主子捶腿揉捏。红袖把锦盘放下,取出沏好的茶,“茶水八分凉,正好入口……”布木布泰徐徐睁开眼眸,缓缓坐起身,端起青花瓷茶具,优雅地抿了一口,细品着。红袖躬身,小心翼翼地回禀,“太后,十一贝勒府遣人来送请柬,就在殿外候着……”“传他进来——”红袖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不大一会儿,小桂子进了殿,行礼后,拿出请柬递给苏麻,“贝勒府落成,贝勒爷和太妃娘娘商议着,要在本月二十六日宴请宾客。主子说了,让太后去热闹一天,散散心……”布木布泰点点头,“回去告诉太妃一声,哀家一准儿去……”小桂子应了一声,退出了正殿。布木布泰把目光从他背影上收回来,投向苏麻,“这两日,贝勒府来信儿没?她出宫好些日子了,都在做些儿什么啊?”
苏麻点点头,回禀,“来信儿了,说是很安分。整日待在慈安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多时间都待在小厨房里,变着法儿给十一贝勒做吃食……”布木布泰点点头,感慨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所有当额娘的,都一个心思。她们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孩子,孩子却未必懂得感恩……”苏麻情知布木布泰又想起福临忤逆她的事儿,劝慰,“太后不必钻牛角尖,孩子终究是孩子。等他们做了阿玛额娘,就知道父母的苦心了……”布木布泰喟叹一声,“或许吧!”
这些日子,布木布泰总是不由自主地伤感。一想起前朝后宫之事,她就会情不自禁悲从中来。她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不但背叛了爱情,还一心想谋夺她儿子的江山与性命。她苦苦恩养保护多年的孩子,却从心里憎恨厌恶她。一想到福临看她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布木布泰就心寒不已。即便是这样,她终究不能跟福临一般见识。在他性命攸关之际,她这个做额娘的,还得尽最大能力保他江山性命无虞。“哀家让你办的事儿,都妥当了?”
“按照太后吩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布木布泰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不忍之色。那不忍之色只是一闪,旋即换上了决绝。她闭上眼眸,吩咐,“哀家有些乏了,想眯一会儿。没大事儿,别惊动哀家……”苏麻应了一声,拿起软软的锦被,给布木布泰盖上。她悄没声息地侍立在一侧,连呼吸都屏住了。&&&&&&&&内监小屋。一场薄雪过后,天气骤冷。舔腚吴躺在内监屋里,冻得直打哆嗦。目光触及桌子上的暖水瓶,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唾沫。既想喝一口热茶水暖暖胃,又想装个汤婆子抱着,温暖一下寒凉的身躯。“小于子……小于子……这兔崽子,又跑哪儿去啦……”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却没听见回应声。无奈之下,想要自己爬起来倒水。双臂撑着床榻,用尽全身力气,才侧身坐起来。左脚及拉着鞋子踩在地上,髋骨碎裂的右腿,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尝试了数次,都无法顺利地站起来。舔腚吴气急败坏之下,抓住床榻上的枕头,发泄似的摔在地上。那绣着花的枕头,咕噜噜滚到门口,正好滚到推门而入的小于子脚下。“吴公公,您怎么起来了?”
小于子弯腰捡起枕头,走向舔腚吴。他见舔腚吴狼狈不堪,急忙跑过去搀住他,让他重新躺进被窝里。一边伺候舔腚吴,一边解释,“下这场雪,小于子可有得忙了。拿铁锹铲了好一会儿,才铲出一条路来……”“咱家觉得冷,想喝口热水,装个汤婆子暖暖……”舔腚吴知道,小于子没撒谎。这小子负责打扫庭院,平日里活不多。轮到下雪天,就有得忙了。小于子拿起暖水瓶,想要给舔腚吴倒杯子热水,却发现瓶里没热水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声没水了,匆匆跑出内监屋,去膳房打水。舔腚吴见小于子离去,不由得喟叹了一声。别人即便伺候得好,终究不如自己能动弹。何况宫里奴才大多势力,根本不会象伺候爹似的伺候他。这条右腿真要彻底废了,后半辈子躺在床榻上度过,当真是生不如死。不行,他必须得站起来。就算是瘸着走道儿,也比半死不活躺着好。小于子打水回来,给舔腚吴倒了一杯热水,又给他装了个汤婆子稳在被窝里。一双冰凉的脚蹬着热热的汤婆子,舔腚吴觉得暖和了许多。他一边喝水,一边打探着宫里的消息,“小于子,皇上大婚的事儿,有进展没?皇后娘娘何时进宫,听说了没?”
小于子一边给舔腚吴掖被子,一边回应着。他把茶余饭后听来的消息,转述给舔腚吴,“大婚日子定了,就在二月二十六。皇后娘娘何时进宫,倒没准日子。估摸着,怎么着也到开春后了……”“开春,也没多少日子了……”舔腚吴眼眸微敛,心里暗自盘算着:照小于子说的,三个月后,皇后娘娘就该进宫了。在这三个月中间,他一定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走到后宫之主面前,给自己创造咸鱼翻身的机会。小于子瞧了瞧窗外薄雪,似乎有些担心。生怕打扫不完庭院落雪,再被都太监责罚。“吴公公,还有啥事儿没?”
“没了,你去忙吧——”“那好,小的先去铲雪。到午膳时分,再伺候公公吃东西……”“去吧——”小于子应了一声,关上门离去。舔腚吴耳听门开门关的声音,再看看这冷清的内监小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他心里明白,要想在这宫里混得风风光光的,绝对不能指着一个奴才。只有攀上真正的主子,才有出人头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