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刑残酷,早有耳闻。亲眼目睹这种惨无人道的刑罚,明月有些不寒而栗。她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强忍着心中害怕。她看到彩云被处以宫刑的惨相,心中不由得一阵阵绝望。如果那夜被临幸的是她,后果只怕是更惨。她不但是汉家女,而且还是罪臣之女,在被诛之列。若身份暴露,必定没有生路。布木布泰挥挥手,打断内监。她倪了福临一眼,漠然道,“皇上亲临地牢,可是有事?”
福临直视着布木布泰,不甘示弱,“朕只想问一声,太后为何要刑囚彩云?”
布木布泰冷哼一声,一脸不屑之色,“哀家掌管大清后宫,自然不会坐视这个低贱汉婢引诱皇上,混肴爱新觉罗血统!这贱婢胆敢无视哀家懿旨,妄想爬上枝头做凤凰,实在是可恶至极。若非大婚吉期临近,哀家不想动杀念,只怕不是宫刑这么简单……”低贱汉婢这几个字,似乎刺激到了福临。脑海里瞬间闪过明月倩影,心里刺疼不已。太后不准明月进宫为后,无非是因为歧视汉人。在她布木布泰眼里,只有孟古青这样出身尊贵的蒙古女子,才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布木布泰越这样,他就越讨厌多尔衮娉订的这个皇后。这种厌恶超过了姑舅表亲之情,超过青梅竹马之谊。他甚至提不起一点点兴趣,看孟古青这个表妹一眼。“朕酒后失德,何谈引诱之说?”
“皇上是天下至尊之人,岂能背负恶名?即便是皇上一时失德,后果只能让奴才背负。皇上若怜惜这个贱婢,就多想想午门那块儿石碑。以后,皇上不再临幸这些低贱汉婢,她们自然就不会受苦了……”石碑两个字,再一次刺疼了福临。俊颜越发阴沉,那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变得有些阴鸷狠厉。“吴良辅,小明子,把彩云带回乾清宫——”“前朝事儿多,皇上无暇分身。后宫这种琐事儿,还是让哀家和皇后费心吧!”
瞧了一眼苏麻,吩咐,“把这个引诱皇上的贱婢送到辛者库,终生做苦役。没有哀家懿旨,不得离开辛者库半步……”苏麻应了一声,瞧了两个内监一眼。两个内监会意,径直解开彩云身上绳索,拖着她出地牢。福临见状,怒气冲冲地吩咐,“回乾清宫——”吴良辅闻言,急忙扯起嗓子喊,“皇上起驾——”孟古青不合时宜地跟上来,拽住了福临衣袖,“表哥——”福临一肚子怒火,迁怒到了孟古青身上。他毫不怜惜地甩开孟古青,径直出了地牢。孟古青踉跄了两下,才稳住脚步。她眼圈微微泛红,泫然欲滴,瞧向布木布泰,委屈地说道,“姑姑,表哥为何如此对我?”
布木布泰微微蹙眉,安抚,“皇上正在气头上,你别较真。等那日他消了气,自然会好好对待你这个皇后……”&&&&&&&内监小屋。一弯下弦月,挂在天际。月光清凉如水,洒满环宇。明月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月亮发呆。她一想起地牢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心情特别沉重。宫里尊卑有别,满人一向歧视汉人。在种族歧视如此厉害的背景下,汉女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几乎是痴人说梦。彩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是前车之鉴。承宠之后,别说晋封嫔妃,得到的只是严酷宫刑。她明月不但是汉女,更是罪臣。有汉女不得入宫为妃的宫规在,有她和博果尔婚约在,有明府“谋逆之罪”在,她想要与福临走在一起,只怕是比登天还难。“小明子——”如春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明月起身打开门,把如春让进屋。如春瞧见明月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也不太对,情知她是受了惊吓。微微叹息一声,安抚,“今儿这事儿,把你吓坏了吧?”
明月点点头,轻声道,“姑姑,我真的好害怕——”拽住如春一只胳膊,抱在怀中,“以后,我再也不奢望恢复女儿身了,我想当一辈子内监……”一辈子当内监,也许才是万全之策。既能和福临时时待在一起,又无须暴露女儿身。不用担心与博果尔之间的婚约,不用顾忌罪臣之女身份。不违背汉女不得入宫为妃这条宫规,也不必重蹈彩云覆辙。“小明子,别怕。”
如春拍拍明月脊背,安抚,“相信姑姑,也相信都太监。只要有我们俩在,保证不会让你置身危险境地……”“小明子——”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明月听出是青草,打开门,把她让进来。青草进屋时,一脸恐惧之色。见如春也在,颤声询问,“姑姑,小明子,我刚刚听说,彩云姐受了幽闭宫刑,还被发配到辛者库了,这是真的吗?”
如春喟叹一声,点点头。她似乎感触良多,幽然道,“在主子眼里,一向视宫婢奴才命如草岕。杖毙,赐死,都是寻常事儿。宫刑,发配,又算得了什么?”
前明王朝时,主子也不拿奴才当回事儿。也会被赐死,被杖毙,被处以宫刑。但那种矛盾,只是主子与奴才之间的尊卑,毕竟没有牵扯到种族歧视。到了这大清朝,满汉矛盾尖锐。满人把汉人视为低贱之人,把汉族视为劣等种族。即便是入旗籍的汉人,也会被满人瞧不起。一个汉女宫婢,被大清皇上临幸,不但不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却会招来横祸。“太后一向聪慧通达,明辨是非。这一次,明明是皇上醉酒临幸了彩云姐,为什么偏要颠倒黑白说彩云姐引诱皇上?处以宫刑不说,还发配到辛者库那种鬼地方?”
“小心隔墙有耳!”
如春压低声音,警醒青草,“以后说话,千万要留神儿。被人听了去,只怕会大祸临身……”喟叹一声,“太后重罚彩云,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青草点点头,“姑姑所说的猴,是指?”
明月闻言,苦笑一下,“也许是所有汉女,也许是皇上——”布木布泰情知福临心善,不忍心奴才被处置。所以,她才用这种残酷宫刑对待彩云,以防福临再犯同样的错误。遗憾的是,物极必反。如果她猜得没错,憋屈至极的福临,只怕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