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二月初八这日,天又阴又沉。乌云遮天蔽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气势。布木布泰躺在床榻上,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点点力气。她就这么直愣愣地躺着,等着自己大限到来那一刻。自从多尔衮被掘墓鞭尸,她就打定主意绝食,不见任何人,不说一句话。就连守在床榻前的苏麻,都被她撵了出去。多尔衮死了,死在她布木布泰手上。他辛辛苦苦扶立的皇上,竟然在他死后发难,废除封号,逐出宗室不说,竟然还掘了他陵墓,鞭打他尸身。这种屈辱,别说多尔衮在天之灵无法接受,就连她布木布泰都难以承受!陵墓被毁,牌位被逐出太庙。多尔衮会不会变成孤魂野鬼,无处安身?一想到这些,布木布泰就痛不欲生。生无可恋万念俱灰的她,此刻只想追随多尔衮于黄泉。如果以死谢罪,能安抚多尔衮亡灵魂魄,她布木布泰绝对不会苟活下去。她情愿绝食而亡,去另一个世界陪伴多尔衮,与他做一对孤魂野鬼夫妻,生生世世不再分离。“皇后娘娘到——”内监的传禀声,在殿外响起。苏麻款步进寝殿,行至床榻前,低声回禀,“太后,格格来给您贺寿了。太后不见谁,也得见见咱们科尔沁的娘家人……”布木布泰摇摇头,眼眸都不肯睁。两行清泪婆娑而下,濡湿了面颊。什么千秋华诞?什么隆重贺寿?于她布木布泰这个即将死的人来说,都已没有了任何意义!苏麻满面焦虑之色,喟叹一声,“这都几天几夜了,太后不吃也不喝,也不肯宣太医。如此下去,可怎么好啊?”
见布木布泰不语,接着说道,“格格一直担心太后凤体,已经来了好几趟。今儿是太后生辰,太后若是再不见格格,格格怕是会难过的……”“苏麻,传哀家口谕:就说哀家身子不适,没心力做寿,任何人不得打扰。”
叹息一声,交代身后事儿,“后宫琐事儿,让孟古青先学着料理!她若有什么不懂的地儿,可以问问太妃……”“是——”苏麻应了一声,满心忧虑地出寝殿。她给孟古青福了一福,传达太后懿旨。孟古青虽担心姑母身子,却也不敢违拗太后旨意。她应了一声,带着奴仆离去。孟古青走了没多久,福临圣驾就到了慈宁宫。苏麻听见太监传禀声,急忙迎出来,“太后身子不适,没有心力做寿。已传下懿旨,任何人不得打扰……”苏麻从来都是护着福临,这一次也颇感不满。这孩子一向仁慈心善,竟如此对待过世的多尔衮。他心里到底有多大的恨,才能狠下心,下那道掘墓鞭尸的诏书。福临闻言,心下有些失望。为了安抚布木布泰,今日早朝,他特地下了一道圣旨,给布木布泰上一个新徽号,由圣母皇太后册封其为昭圣皇太后,以贺太后生辰大喜。没想到,太后竟卧床不起,不做寿,不见人。“皇额娘,还是不肯用膳?”
“太后一直不肯用膳,怕是已生无可恋……”福临把册封圣旨递给苏麻,黯然道,“今儿早朝,朕给皇额娘上了新徽号。烦请姑姑把这道册封诏书,转交个昭圣皇太后。额娘看到它,或许能稍微消点儿气……”苏麻点点头,拿着诏书进了寝殿。她行至床榻前,轻声回禀,“启禀昭圣皇太后,今儿早朝,皇上给主子上了新徽号,以贺太后千秋华诞。这是诏书,太后要不要看看?”
布木布泰不睁眼,柔夷无力地挥了挥,“拿开!哀家不稀罕——”指指殿外,沉声吩咐,“苏麻,让他走,别再到慈宁宫来……”布木布泰再度闭上眼眸,翻身向里。多尔衮被掘墓鞭尸,她布木布泰却被册封。屈辱与荣宠相差有多大,她布木布泰心里伤痛就有多深。她不要这徽号,她也不想当什么昭圣皇太后,她只想以死谢罪于多尔衮。殿外,福临焦急的来回踱步。他那亮如星辰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挫败之色。心绪烦乱愧疚,却不知该如何解决这棘手问题,求得太后原谅。太后绝食几日,连生辰都免了。再这么下去,性命堪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额娘死,决不能!明月瞧瞧忧心忡忡的福临,想想一心求死的太后,不由得心生怜悯。她抬头看看满天阴霾,悄声提醒,“九哥,天快要下雨了……”福临闻言,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感激地看明月一眼,心下拿定了主意。见苏麻拿着那道诏书出来,噗通一声跪在殿前丹陛处,随驾侍从也都跟着跪下。“烦请姑姑转告皇额娘一声,就说朕知道错了。朕不敢求皇额娘原谅,只求皇额娘不要作践自个儿身子。若皇额娘执意绝食,朕就在慈宁宫长跪不起,陪皇额娘一起绝食……”苏麻有些感动,心里不满烟消云散。她虽心疼福临,却也知非此不能改变布木布泰求死之心。抬头看看暗沉天空,不由得喟叹了一声,“苏麻这就去回禀——”苏麻再一次走进寝殿,回禀,“皇上跪在地上,执意不肯起身。皇上说,他知道错了。皇上还说,他不敢请求太后原谅,只求太后别作践自个儿身子。若太后执意绝食,他就长跪不起,陪着太后……”见布木布泰不语,再次开口,“刚开春,地上凉得紧儿。皇上一直跪着,要瘆了骨头,可如何是好?”
布木布泰面无任何表情,闭目不语。苏麻见状,忧心忡忡地,“太后,苏麻求您,别再跟皇上怄气了。他还是个孩子,犯错在所难免。您是当额娘的,怎能跟自己儿子一般见识呢。”
见布木布泰不为所动,继续哀求,“太后,好歹让苏麻传膳,多少吃点儿……”“他爱怎么跪,那是他的事儿。哀家想怎么绝食,这是哀家的事儿。”
布木布泰微微蹙眉,虚弱无力地挥手,“你下去吧,让哀家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