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时节，天高气爽。丹桂飘香，沁人肺腑。八月十三这一日，皇宫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帝后大婚仪式，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礼官赞礼声中，福临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与孟古青一起拜天地，入奉先殿行庙见礼，入坤宁宫行合卺礼。各种繁文缛节下来，跪得膝盖酸疼。福临强忍着满心烦闷和愁绪，余光扫一眼一身正黄色吉服的孟古青，面无表情地说道，“折腾大半日，皇后也该乏了，先歇着吧！这几日，前朝事儿多，朕要回乾清宫看折子……”孟古青起身，拽住福临龙袍，“表哥，今儿可是……”福临顿了一下身形，终究还是挣开孟古青离去。孟古青望着那个决绝地背影，再瞧瞧这喜庆如血的婚房，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左臂一挥，那盏燃烧着红烛的宫灯应声而落。烛火烧着了宫灯细纱，霎时间，坤宁宫光亮如白昼。云珠和舔腚吴冲进来，踩灭宫灯之火。孟古青用锦帕擦拭一下泪水，吩咐，“小吴子，遣人盯着乾清宫，看皇上是真批折子，还是假批折子……”舔腚吴应了一声，匆匆离去。孟古青的凤眸里，闪过一抹恨色。承乾宫。歪脖子梨树上，硕果累累。秋风吹过树梢，叶子沙沙作响。明月坐在梨树下石凳上，手执玉露轻轻吹奏。《一剪梅》的忧伤旋律，从紫玉笛子流泻出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明月心中空空的，如同遗失珍宝一般。满怀愁绪全都融进乐曲中，是以，笛声悲凉伤感，让人不忍听闻。那双清如水的眸子里，盈满了雾气，雾气缓缓凝结成水，兀自滑落下来。青草挺着凸起的腹部，行至石桌边，在明月身侧坐下，“既然放不下，何苦要隐瞒真相？你若肯把真相说出来，入住中宫的，兴许就是……”明月收起玉露，打断青草，“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汉女在宫中地位，青草姐应该比我更清楚。与其做一个被人歧视受人凌辱的官女子，还不如做一个小太监……”“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皇上挚爱……”“你我都是汉女，都得面对汉女不得入宫为妃的宫规……”青草叹息一声，眸子里闪过一抹同情之色。她拍了拍明月的肩膀，挺着肚子离开。明月抱着双膝，把头伏在膝盖上，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石桌旁，一如老僧入定般。夜越来越深，人声渐渐地消失，寂静笼罩了整个承乾宫。明月依然清醒毫无睡意，脑海里全是福临身影。轻轻地敲门声，在承乾门外响起。明月起身，前去应门。承乾门打开的一刹那，明月惊愕地长大了嘴巴。她揉了揉水眸，还是不敢相信站在眼前这一切。身穿大婚吉服的福临，怀里抱着一个用红绸包裹着的物件，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身后跟着的，是亦步亦趋的吴良辅。“皇上——”“打开正殿大门，点上宫灯——”福临吩咐一声，径直走向承乾宫正殿。明月怔忪了片刻，才闭上承乾门，尾随福临主仆走向正殿。宫灯点燃，柔和的光一下子玄亮了整个大殿。这个久未住人的殿宇，家具物件一应俱全，却冷清不已。福临把红绸包裹的物件，递给明月，“今儿，是朕大婚之喜。朕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委屈明月。朕要跟着心走，与明月拜堂成亲。小明子，抱着你堂姐灵位，替她跟朕一起行礼。吴良辅，你来赞礼……”明月有些惊愕，犹豫了须臾，“九哥，这是不是太……”福临似乎有些不悦，瞪明月一眼，“朕没有征求你这个娘家人的意见，这是圣旨，照办就是……”余光扫一下吴良辅，吩咐，“开始吧……”吴良辅那喜庆的脸上，堆满了笑。他给明月递一个眼色，催促，“小明子，麻溜点儿………皇上想娶你堂姐，是你们明家人福气，你可别惹皇上生气……”明月心一横，索性以言而行。她抱着灵位，行至福临身侧，与他并肩而立。今儿，是福临大婚之夜。他居然扔下皇后，要跟一个灵位拜堂成亲。单单冲着他这份痴心，她也不能让他乘兴而来，扫兴而归。拜堂，就拜堂吧！虽然这只是一个形式，但至少能给福临一个安慰，给她明月一个念想。“一拜天地——”吴良辅低沉而略带兴奋的赞礼声，在大殿里响起。福临与明月一起跪在地上，三跪九叩，拜谢天地。“二拜高堂——”福临与明月转身，冲着那空落落的正殿主位跪下。一如布木布泰端坐正位，接受新郎新娘朝拜一样，恭恭敬敬。“夫妻对拜——”两人相对而立，跪下，对拜。福临那虔诚地模样儿，与白日行大婚之礼时，判如两人。“礼成，送入洞房——”两人起身，在正殿主位前站定。福临行至明月身侧，伸手揭开裹在灵位上的红绸，一如掀新娘盖头一般，“明月，从今儿起，你就是朕的结发妻子。朕不能让你入驻中宫，而住在这承乾宫，的确是委屈你了。等着，总有一天，朕会追尊你为皇后，让你母仪天下。咱们夫妻俩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满心感动如潮水一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明月。她望着福临那冠玉似的的容颜，哽咽着道，“堂姐在天有灵，必能感知九哥一片痴心。小明子作为娘家人，替堂姐叩谢九哥天恩……”跪下磕头之际，泪水婆娑而下。尽管这婚礼简单至极，一如小孩儿过家家一般。但完全可以看得出，福临是何等虔诚与重视。今儿，她明月既已嫁给福临。在她心里，她明月就是福临真正的妻子，必将从一而终。今生若不穿嫁衣，也就罢了。她若穿嫁衣，也必定是为福临而身着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