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内监的传禀声，在慈宁门响起。布木布泰隔着菱花槅扇窗，瞧一眼软轿上的那个弱小身躯，一如看见多年的福临一般，心中酸涩无比，忍不住泪眼朦胧。福临携着内监进殿，跪地请安，“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布木布泰亲自搀扶起玄烨，宠溺地笑了笑，“前朝政务繁忙，皇上日日来请安也就罢了……慈宁宫没外人，无须次次行大礼……”自从玄烨登基后，这孩子一日不拉来请安。每一次来慈宁宫，都是恭恭敬敬地行跪拜大礼，陪她闲话一会儿家常，说说朝堂之事，遇到不能决断，或者与辅政大臣意见相左之事儿，也会询问一下她这个太皇太后的意见。玄烨虽年幼，却孝顺懂事儿。这孩子勤勉，日日看折子到半夜。身上有一股子帝王霸气，比起福临当初登基时沉稳许多，尤为尊敬她这个太皇太后。玄烨起身，在炕沿上坐下。他见布木布泰泪眼微红，一脸担忧之色，“皇祖母，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山西又传来不好的消息了……”布木布泰用锦帕擦拭一下眼泪，摇摇头，“山西来信儿了，却也不是什么坏消息……你皇阿玛在五台山与故人重逢，化名黄黜吾，隐居在台怀镇一个小院……日子虽过得平安喜乐，可哀家还是心里难受……怎么着，他也是一代帝王，住在那种地方，实在是太委屈他了……”玄烨闻言，喟叹了一声，“皇祖母无须伤感，孙儿即刻带人启程，去山西走一趟……皇阿玛若肯回来，玄烨便赐给他一座王府……皇阿玛若不肯回宫，孙儿便命人在山西建造行宫，好让皇阿玛居住……”布木布泰闻言，含泪而笑，“知哀家心者，孙儿也……”喟叹了一声，摇摇头，“你皇阿玛执意离宫，回来的可能性不大……”瞧了瞧景仁宫方向，轻声叮嘱，“去景仁宫辞行时，千万莫提你皇阿玛的事儿……你只说去五台山拜佛朝圣即可，省得惹你母后伤心……”玄烨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孙儿记住了……”布木布泰瞧了瞧山西方向，轻声叮嘱，“孙儿这次离京，最好是微服出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想起陈廷敬，遂又道，“陈廷敬是帝师，又是山西籍官员……皇上这次出行，让他侍驾最好……如果想在山西建造行宫，地址最好选在陈廷敬故居……一切事宜，均有陈廷敬督办，对外可宣称，是陈廷敬自己扩建府邸，省得流言四起……”玄烨起身，跪安，“孙儿谨遵皇祖母之命……”台怀镇小院。“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宝玉诵读《三字经》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那稚嫩干净的童音，极为悦耳动听。福临瞧瞧这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再看看立在几案前作画的明月，眼里闪过一抹宠溺之色，心中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幸福满足。一阵阵敲门声传来，声音不疾不徐。明月瞧了瞧福临，笑着道，“眼看着，就要画完了……明月满手颜料，劳烦九哥去开门，估摸着，是姑姑和凌寒回来了……”福临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他走到柴门处，瞧见两张熟悉的面孔，陈廷敬和玄烨。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打开了门，让两人进来。玄烨进院，方才跪下行大礼，“玄烨给皇阿玛请安……”福临弯腰搀扶起玄烨，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神色，“朕已退位，早已不是大清之主……皇上还是改个称呼，叫朕阿玛吧……”玄烨点点头，“玄烨谨遵阿玛吩咐……”瞧瞧这柴门小院，眼里闪过一抹不忍之色，“阿玛曾是大清帝主，住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太委屈了……”顿了一下，遂又道，“阿玛若肯随玄烨回京，玄烨命人修整一下南宫，供皇阿玛居住，也省得孝献皇后与四弟跟着皇阿玛受苦……”稚子读书声，朗朗入耳。玄烨知是被孝献皇后寻回来的四阿哥，心中怜惜他们处境清贫之时，却也心生酸涩。同样是皇阿玛儿子，福临却可以弃他于不顾，生死都要跟孝献皇后母子在一起。福临摇摇头，“朕既从那个牢笼里逃出来，自然不会再回去……朕死过一次，早已看透了世事……富贵荣华名利权位皆是过眼烟云，不足以贪恋……”明月见玄烨圣驾道，遂携着宝玉从书房走出来。她瞧了宝玉一眼，轻声吩咐，“宝玉，快给皇上请安……”宝玉听闻皇上驾到，急忙跪地，“草民宝玉，参见皇上……”玄烨扶起宝玉，“四弟快快起来……”喟叹一声，苦笑道，“朕奉太皇太后之命，出宫寻父。微服出行，四弟还是称呼朕为三哥吧……”宝玉虽诧异，却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三哥——”玄烨给明月行礼问安，礼毕，众人方才入正房，坐下品茶叙话。玄烨瞧了瞧明月，祈求道，“姨娘劝说一下阿玛，跟朕一起回京吧……省得住在这穷乡僻壤，吃穿用度皆受委屈……”明月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摇摇头，“太皇太后既已宣布九哥病逝，再回京，必定会流言四起……与其让皇家颜面蒙羞，不如让九哥与明月留在这穷乡僻壤终老……”玄烨闻言，眼露失望之色。他瞧了瞧陈廷敬，吩咐，“阿玛既然不愿意随朕回京，朕也不能强迫……朕打算在山西建造行宫，供阿玛姨娘居住……行宫地址，选在恩师老家就行……一切事宜，皆有恩师督办……此事不要声张，恩师可对外宣称扩建府邸……这座行宫名称，朕已经想好了，就叫皇城相府吧……”陈廷敬应了一声，躬身侍立。玄烨瞧了瞧福临，遂又道，“玄烨微服出宫，不能耽搁太久……稍微歇息一下，就要启程回京……建造行宫的事儿，朕就交给恩师了……玄烨走后，阿玛也收拾一下，随陈廷敬去泽州。等行宫建成后，入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