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曾听上一世的师兄说过,一个妹子喜欢你时,看着你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但有多少夫妻成婚后让心爱的人,看着自己眼底的光渐渐的淡去。
话说男人都对自己第一个妹子是情有独钟的,上下两辈章越也就拥有十七娘一人而已。
故而成婚十年来,夫妻二人可以称得上是举案齐眉。
作为一個妻子,十七娘不仅替章越打理内外且在他仕途上提供了有力的帮助。
作为自己的枕边人,章越遇上困惑了时常会找十七娘的倾诉。比起很多连正常交流都少的夫妻,能够有一位知心的妻子,对章越而言夫复何求。
要让妻子眼底的光芒,不会因为岁月的蹉跎,日常的琐事而淡去,章越觉得这是一生的责任,并且非常非常的重要。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齐家,再谈治国。
当然不是说因公而忘私,就不能治国了,但家不能齐,事业再成功,对于大多数人的一生而言也不幸福。
儒家的学说总是先站在你个人的角度来考虑,然后才是天下国家。
当夜章越与十七娘一番温存。事后,夫妻二人如胶似漆地相拥而眠。
次日章越便往舍人院当值。
舍人院分属中书属官,此属就位于中书省的西南,离着朝堂也很近,早朝后抵中书也就几步路。
舍人院仅挨中书制敕院,制敕院是中书堂后官的吏舍。
堂后官说是吏,但其实都由京朝官充任,中书五房每房堂后官各三人。不过随着新法的推进,王安石认为中书省事务繁多,需要第一流的人才方可胜任。
于是王安石奏请天子设立检正中书五房公事与诸房检正官。地位在各房堂后堂之上。
王安石这设置类似于三司条例司,从各方面挑选精兵强将为之。
官家还在斟酌此事,未事先授官,但王安石已事先吩咐曾布领户房,李清臣领吏房,李承之领刑房,赵卨领礼房,邓绾领孔目房。
让他们立即为宰相属吏进五房办事。
三司条例司在司马光等激烈反对下已经废除,王安石让吕惠卿判司农寺后继续负责变法事宜外,同时设置检正中书五房公事继续加强相权。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曾布为户房检正时,非常的嚣张,公事只与王安石一个人禀告,对于其他参政则无比霸道地道一句,宰相(王安石)已是议定,你问东问西的作什么,赶紧签字了事。
章越来到舍人院时,在路上正好遇到了曾布,李承之二人。
二人知道章越今日入舍人院,曾布满脸恭敬道:“恭贺舍人今日领西垣。”
李承之则道:“舍人今日为小凤,明日则为大凤!”
章越笑道:“客气了。”
曾布听了调侃道:“奉世这么说我等不是雏凤!”
三人听了都是大笑。
曾布,李承之的说辞是唐朝时的,当时中书省与如今一样都是皇城的西边,故而成为中书舍人便称作‘入西阁’,‘领西垣’。
至于李承之说的大凤,小凤,是唐朝时将中书省称作凤凰池。
故翰林学士称为大凤,中书舍人则称为小凤。
章越不由想到那首诗‘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说得是初中进士时的豪情,今天我等进士及第(龙虎榜),十年后我便在凤凰池见诸公了!
章越如今不到十年也算是身到凤凰池了,今日为小凤,明日则为大凤。
之前李承之的雏凤便是自嘲之言。如龙图阁学士中老龙,大龙,小龙的称呼一个意思。
章越看着四面巍巍的宫殿,突然从心底感慨,当初中进士的时候可想到我有今日了吗?
恍然之间,确实十年之功!
二人赞誉,章越也是投桃报李道:“两位出入此地,迟早会与章某并为三字官的。”
知制诰是三个字,故美称三字官。
如今二人听章越之言皆齐道:“那就借舍人吉言了。”
三人以后中书办事,打交道机会还有很多。章越对曾布,李承之的吉言表示笑纳,两边匆匆见礼后,章越便去上任了。
到了舍人院章衡早已是到了,众人与属吏又是一番见礼。
蔡延庆,王益柔二人作为直舍人院拜见了章越和章衡。
知制诰中会推一个资历最老的人作阁长,但如今的阁长是钱公辅,身在太原。
章越未到舍人院时,大小事由蔡延庆作主。
之后便是正式上任了,身为外制官一日的活多不多?其实是不少的,前朝有一位外制官说自己一日能草二十余诏,实在太忙不能够胜任,请求官家将自己罢官。
但制诰就是王言,作为一名读书人能作王言,那可是可以吹一辈子的牛逼,很多官员有将制诰抄录下来的习惯,等到归老后也是可以在田夫野老之间吹牛。
就好比那个作家文章登报了,都要将这报纸放在家里收藏一样。
从宋朝士大夫传来的文集,都有收录自己担任知制诰时所文,那个数量着实不少。
但凡外制官都要准备一本制集,这是从唐朝中书舍人时便传来下的不成文规矩。
这日正好蔡延庆当值,中书要堂除一名官员,蔡延庆当年拟旨。这样的除拜几乎每日都有,据蔡延庆说必须就事而发,简短直接。
也就是说几乎不容你有什么思考的机会,必须当堂写下制诰来。
蔡延庆一边写一边郑重其事地对章越道:“昔欧阳公为制诰时,言文词书命,有足以助国威,宣王泽也。”
“最要紧的便是能宣告陛下之意。”
章越,章衡都是点头,同时观摩对方如何书写。
蔡延庆熟练地书写完制诰后,便笑着道:“最近中书堂除官员急,每日少则二三拜令,多则十余个,一日都不得歇息。”
“不过论到写制诰,王学士方是大手笔,我当初入值第一日便是向他请教,你们二人也可如此。”
没错,宋朝官场上将制诰写得好的,被尊称为大手笔。
而在知制诰中公认写的最好的就是王珪。当年王珪就因为制诰写得好,被仁宗皇帝信任,被尊称为大手笔,当了十几年翰林学士。
章越准备过些日子便上门找王珪讨教如何草拟制诰。
蔡延庆笑了道:“不过若不请名师指点,还是有些规矩可寻。比如制诰中海词,脑词之分。”
听了蔡延庆解释,章越知道所谓海词用于低级官员,就是固定的论述,千篇一律的现词,这都是套路的。
但用于四品以上的清要官的除拜时就要改用脑词。脑词顾名思义就是动脑子想的,必须提现出与其他制诰的与众不同来。
同时对于专门的中高级官员还有特定用的专词。
当然无论是海词,还是脑词,对于章越,章衡这样状元出身的官员而言都不难。
在舍人院半日,章越便返回了家中。
家中还有一位小伙伴等着自己。
再见到彭经义时,对方已是沐浴更衣,虽谈不上精神奕奕,但已不是昨日那般灰头土脸的样子。
“三郎。”
章越道:“这一别多年,我数度邀你至汴京来寻我,你都不来,这两年还断了音信,是为何?”
彭经义道:“此中一言难尽。”
章越笑道:“我有的是功夫,听你慢慢道来。”
原来彭经义过得也不差,在浦城作一名官吏,后来还到牢城营作了节级。
身为节级有犯人好酒好肉伺候的,彭经义日子自是过得舒服,章越邀他来京,他却舍不得在浦城的逍遥日子,更舍不得千里迢迢地去汴京便没有去。
后来彭县尉过逝了,彭经义没有靠山又与新来的管头不对付,这便想到来辞了差事投章越。
这一路从南到北行来,地方不太平,彭经义在淮水上遭劫家当都没了,路途上侥幸得一渔家父女收留保住了小命。
也亏得渔家父女收留,彭经义在淮水住了半年多,还与渔家女成婚生子。
彭经义心想算了,就不去京师找章越了寻什么富贵了,在当地终老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了。
但打渔的日子十分清贫,又有官吏时不时地来盘剥,一日彭经义忍不住打伤了在催税的官差,结果官府发海捕文书四处缉拿。
彭经义有情有义地没有丢下妻子,一路携家带口地逃到京师来投奔章越。
这便是他三年没有音讯的原因。
章越听了彭经义这段传奇的经历不由大笑道:“你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是了嫂子呢?也不带来让我拜见。”
彭经义笑道:“乡下女子没见过世面,怕没有规矩。”
章越道:“这有什么,我也不是从乡里出来的,怎地还让人家住在外面。”
当即章越吩咐让陈妈妈差两名丫鬟先给那位渔家女子送去几件衣裳。
章越又问道:“给人家名份没有?”
彭经义道:“在当地办了,她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一生的良人也便是她了,不过还未禀过家里,生怕家中不接纳。”
章越赞道:“这便是好,知恩要图报,大丈夫功名靠自己博出来的,待你日后出人头地了,妻子也便随你显贵了。”
顿了顿章越道:“把她接到家里来!”
彭经义感激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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