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挽弯弯嘴角,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正待柳云韶又想说些什么时,刚刚端茶布水的小厮进来,弯着腰低声对柳云韶说:“老板,楚渊公子......来了,在此相约昭玥公主。”
柳云韶微微抽了一口气,快速转过头,盯着夏挽看,她凌厉的目光似有实质,像钉子一般刺在夏挽身上。夏挽被这种审视弄的极为不适。她知道自己已经招得柳云韶的极不满,也知道柳云韶在西陵地位极高,可内心又有一种全然与害怕相反的快感。你将我做货物比较,我就把你气个半死。柳云韶冷笑:“你既对西陵这么了解,知道楚渊公子是何等人物,想必也知道我寻他无门,四处碰壁的事。”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好似暗含委屈,“看来公主是存了心地前来羞辱我。”
夏挽拂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说:“何至于迁怒于我。柳老板的话我记下了,不过我并不赞同。表现得无害是能苟活,只是日子极为无趣而已,我见过别人过这样的日子,自己也体会过,不想继续下去。只要有底气,凌厉些何妨?”
柳云韶握紧了拳头,看样子是气得不轻。她十二岁初见谢棪,一年后站定太子派,至今已有十个春秋。她为谢棪拉拢人脉,左右逢源,换得父亲步步高升,位极人臣。皇帝忌惮柳家之时,她咬牙承诺柳家三辈以内绝不与皇室沾上半分姻亲。皇帝见柳家后继无子,只有一个出尽风头的女儿,也没有把无法入朝为官的她放在眼里,任凭他们折腾去了。起初,几乎没有人相信,太子会真心结交柳家。不沾亲带故,无风月瓜葛,无把柄在握,如何结成坚实的同盟?但柳家偏偏风光了十年,这意味着太子信任柳家,信任了十年。不少心含酸味的人在背后嚼舌根说,谢棪一定是图柳云韶的美貌,他们两个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柳云韶知道以后,便把面纱戴上,见谁都不摘下了。又有人嫉妒柳家如日中天,风光无限,便说柳家从此无子无孙,再多的光鲜亮丽也是一时的。柳云韶硬在面上,愧在心里。只能更加忠诚地帮助太子,助他顺利登基,让柳家的荣耀,能多一时是一时。她自认没有人能越过自己来触碰那个站在至高位上的人,任何亲近谢棪的人都要低下头到她这里叫一句柳老板。看着那些叱咤朝廷的大员对他们本来瞧不上的后院女子尊敬服帖,柳云韶只觉得爽快。不是看不起女子吗?不是认为女子无法传承家业,完全无用吗?到头还是要对我低头。不论内心是怒是不甘,也都要对我恭恭敬敬的,不敢说一个不字。没有人在靠近谢棪身边之前能躲得过柳云韶,除了楚渊。楚渊一夜成名,随后多次与谢棪见面,但他强硬地一次都不许柳云韶跟着。柳云韶曾觉得失了面子,后来得知皇帝也进不去那间小破院的时候,她这心就宽敞多了。谢棪神通广大,魅力无双,除他以外没有例外。柳云韶喜欢谢棪的特别,喜欢他被架的高高的,越神圣越好,甚至半点不贴近凡人才好。可是这宽敞的心,在听到夏挽说她与楚渊相识的时候,瞬间搅在一起。掌权者当地位受到挑战时产生的危机感让柳云韶的头脑发热,她对夏挽的剩下的好印象都在这几分钟被消磨掉了。柳云韶盛怒之下反而冷静,说道:“公主好口才,希望楚公子这条船你能乘得久,免得落在我这儿。”
夏挽牵牵嘴角,说:“我做人图畅快,并不想太过以后,人善我,我善人,人不善我,我亦不善回之。我虽占着公主名分,却与孤女无异。命呢,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天的活头,若这几天再不畅快报复,这一辈子岂不是蹉跎窝囊至极?”
柳云韶很少受到挑战,内心已经认定了和夏挽交恶,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无事于补。“公主请便。”
柳云韶扔下这句话,别过头喝茶,意思送客。夏挽舒了口气,离开房间。下台阶要去阳字间见楚渊的时候,脑中又纷纷扰扰地游过许多念头。蒋达那边怎么样了?自己到底能不能摆脱棋子身份,挣掉婚姻枷锁?阶梯向下延展。千息客栈的房架很高,阶梯也很长。夏挽一步一步地走着,脚踩在实地上,不禁感慨。这是来到西陵,第一次好好走路。下一秒她就被自己的无厘头逗笑了。什么好好走路,乱七八糟的。夏挽甩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到天外,活动了一下脸上肌肉,准备迎接这位“贵客”。楚渊。第一公子,楚渊。门没有关。撩开珠帘,就能看到左次位上坐着一个身形削弱的人。他半坐半躺在宽大的座位上,看起来是腿脚不便的样子。这里明显比刚刚和柳云韶见面的天字间小了不少,只要绕过门口处的孔雀屏红木玄关屏风,就能把里屋的全貌看个大概。夏挽在右次位坐下,静静地等着对面的人先开口说话。楚渊眉毛挑高了一些,问:“在路上就给我传信,是有什么要说?”
夏挽听着楚渊略带清脆的少年音,微笑道:“我这儿有公子的生母,东宛先皇后史玥的一些东西,要亲自送给你。”
公子的生母,竟然是东宛先皇后史玥!在夏挽进门之前已经藏在屏风后的一人不禁瞪大眼睛,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又转为了然。怪不得楚渊接到夏挽的信,二话不说就要来见她。一个东宛公主,一个西陵才子,二人又都没有出过国,说什么都应该没有交集才对。若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缠绕,那便说得通了。十七年前,史玥知道皇帝恨她,怕自己的女儿在宫中被迫害,叫乳母方嬷嬷把孩子换了。真正的戚史二人的孩子,是从小长在西陵的楚渊,而夏挽,只是方嬷嬷的外孙女,一介平民而已!楚渊似也没想到夏挽如此直截了当,把一切都戳穿。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屏风一眼,故作伤感道:“斯人已去,我若不执念于得到这些东西呢?”
夏挽说:“我只要些消息,不会提让你为难的条件的。史皇后留给你的东西只有这一份,并且是她藏了十七年也要给你的东西。”
夏挽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会,不想,要的。”
楚渊想了一会儿,说:“你是个爽快人,我喜欢和这样的人做交易。今天就东西给我,你要什么,我也还给你。”
夏挽摇头:“我没想好要什么。同样,你的东西,我也不会现在就还。”
在西陵已经处处受制,这件事上主动权一定要在她这里。她接着说:“史皇后狸猫换太子,你被换成乡野生活,我被换成红墙内斗。我们谁也占不到便宜,谁也不欠谁。等你我把该还的都还了,就彻底两清。我不会缠着你,你也别猜忌我。”
楚渊笑了,眉眼弯起来,竟有几分清澈柔美。他称赞说:“昭玥虽为假公主,但却是个真凤凰。”
夏挽严肃起来:“这话就大了,凤凰不是谁都能做的。我就先去休息,你要继续在这里歪着吗。”
楚渊被“歪着”一词逗笑了,微微低头,晃荡着腰摇了两下:“是啊。”
于是夏挽回房。楚渊在夏挽转身出门的一瞬间,满不在乎地把轮椅上的“伤腿”拿起来,翘起了二郎腿。又把胳膊撑着茶桌,顺手拿了一个桃子吃。过了一会儿,屏风后闪进来一个高大的人。身材颀长不弱,脚步稳重,衣袂翩扬自带几分多情。他的眼睛不大,前窄后宽得很有神,眉毛直挺,唇薄且弯。生的是本是硬朗男儿相,又因这唇添风流倜傥貌。面貌上凌厉,纵是威猛武夫看了也得低头;气质上风韵雅致,让黄毛小儿见了也想亲近。他比不得梨园戏子的精致,但招得更多的女儿春闺梦。这便是西陵太子谢棪。可亲可敬,但不得不谨慎对待。楚渊啧啧两声,说:“风流玩意儿。”
谢棪说:“别在背后说我坏话,腿残玩意儿。”
楚渊夸张地叹气,说:“看你遇到真心喜欢的怎么办,就你那情史,能追到手我包鸿来楼请你。”
谢棪反讽回去:“一个子儿收入都没有,连碗素面花的都是我东宫的钱,还鸿来楼,要多少年饭能请得起,你这是在诅咒我打一辈子光棍?”
楚渊没接闲话,自然地把话转了个弯:“史玥换子一事,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结。我曾说我和昭玥公主二人毫无血缘,也毫无情分,但关系千丝万缕,便是如此,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让你在朝堂上抢她一抢,该出手时帮上一帮的原因。利用她,只是顺便。”
谢棪笑说:“楚渊公子于谋略,于攻人攻心上,我一直是佩服的。”
楚渊皱眉:“只是她并不愿意作探子嫁到晋王府,这也在我们料想之中。你的情报说,她有个堂哥,蒋达,史家嫡子,隐姓埋名,不是安分的人,夏挽能搭上他,说明这小姑娘也不简单,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呆在皇宫里大事不知。西陵或许要变天,我们得防范一番。”
谢棪说:“不错。夏挽若行事出格,大可在你那到想要的东西后,除掉她,以绝后患。”
楚渊略一点头,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