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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分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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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过去,还剩下一天阵法就将打开。明明是值得开心期待的时刻,冬祝却觉得随着时间的流逝,村中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老村长不再叫人去他的土屋,但是去过的年轻人的行为却开始古古怪怪。他们总是聚在一起谈话,又分开一个个找着其他人到角落里不知说些什么。听到话的人有的不可置信,有的一脸阴郁。村民像是被人为分类的一盘豆子,隐隐约约形成两个派系。

但是冬祝并不像管这些。她只是想守着祭坛上的阵法,一会儿低头摆弄着那朵依旧艳丽的无名小花。每当她想要找出自己内心对骆璇仪的怀疑时,柔软的花瓣就融化了她的戒心。

“你在说些什么屁话!”

冬祈暴怒的声音轰然炸响,吓了她一跳。她从未听过冬祈这样愤怒过,不由得将目光从祭坛上移开,追着声音看见揪起前襟的宽厚手掌,上面的伤痕让她无比熟悉,而被怒吼的对象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大哥,二哥?你们在做什么?”

“你问问他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冬祈冷哼一声,揪着冬献的领子,像是父亲管教孩子那样把冬献拖到冬祝面前。周围正在祭拜祭坛的人群里发出阵阵嗤笑,冬献将脸藏在衣领中,任由头发披在脸上。

早就一旁窥探的凌咏放下手上的箩筐快速走来,勉强将两人分开。“究竟怎么了?别当着你们妹妹的面吵架啊!祝妹妹,没吓着吧?”

冬祝紧紧盯着冬献,锁紧眉头:“二哥,你做了什么?”

被三个人用愤怒或者疑惑审视的眼神看着,冬献丝毫没有露出慌乱不安的情绪,他只是淡然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轻轻拍下袖口的灰尘。“没事,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我也只是想先给你们打个底,不过看来大哥没办法接受。是我预判错了——毕竟是一家人,也还是有不同啊。”

“你没头没尾的说些什么?”

就连凌咏也被绕糊涂了。三人还想在说些什么,忽然发觉周围气氛变了。

没有了刚才周围看笑话时的窃窃私语,多人的脚步在褐色土地上重重震起尘埃,随即停在他们身后。

“村长大人,仪道友。”

冬献头也不回的走入那支队伍中,只余下心中突然升起了不祥预感的三人。

老村长颇有些失望的看了看冬祝,冬祝只觉得一脸莫名其妙。她见面带阴郁的冬献凑到老村长耳边说了几句,而后站在了后头一群村中青年的最前端。这些人原来不是跟在凌咏后头,就是殷勤地帮冬祈冬祝跑腿,眼下却一个个站得笔直,面上冷色闪烁。

“各位,我有一样是要和大家宣布。”

在老村长积年地威严之下,祭拜的村民们退下,不久在其他地方做事的人们都陆陆续续赶来,原本跟着老村长来的那些人混入所有村民中间,所有人开始听站在最前头,背靠祭坛的老村长说话。

“我们将要放弃离开固宁村,这个阵法明天激活以后,仪道友就将阵法转换为灵力自己离开。”

晴空霹雳。

村民一开始听不明白老村长在说什么。想要立刻发出质疑的人马上被几个村民包围捂住嘴,老村长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慢悠悠地讲着那些复杂的事,直到宣布解散离开,留下骆璇仪满面复杂的站在原地。

“大家也听见了,我本想帮助大家获得自由,没想到差点害了大家的性命,我很抱歉。”

她似乎和人争辩到嗓子都有些沙哑了,无奈地笑一笑,“今晚就是离开前最后一晚了,我带了东西,本来想离开后和你们一起庆祝,索性今天就拿出来办一场酒宴吧!”

所有想要逼问她的村民都哑声了。他们聚在她身边,沉默又好奇,似乎还在消化着这个重磅的消息。骆璇仪不给他们消化的时间,“麻烦大家让一让,让我把东西取出来!”

人群扩散开,冬献眉头都要揪在一起,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混迹在人群之中。

三人中只有凌咏还保持着理智,他看气氛如此古怪故意高声一喊:“不管怎么样,三天了我们都还没款待过客人呢!至少要让仪道友尝尝冷霜果吧!”

“嘿,冷霜果除了能饱肚子,和西北风没什么区别!”

人群中不知是谁接了这么一句,大家都喷笑起来,气氛和缓了许多,又有一人高声嚷道:“我知道有一个东西好吃得紧——冷霜果的须根!嚼起来甜滋滋的,就像书里记载的糖,就是不能伤着主根。我去挖点来!”

“好家伙,你知道这个好吃怎么不跟我们说?”

“就那么一点哪够分?而且你毛手毛脚的,有我手巧吗?怕不是直接掘了冷霜果罢!”

大家热闹闹闹开了。本来还压抑的话题被抛在一旁,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就干脆不去想。村长的态度太过坚决,他们都有些琢磨不定,不如先办一场从未有过的欢迎宴。

凌咏立刻忙碌起来。他一会儿招呼人搬来村里能搬来的所有桌椅,一会儿指挥将冷霜果摆盘。骆璇仪笑眯眯看着大家忙碌,在人群中频频走动,就像故意避着人一样,冬祝和冬祈想要抓住她问个究竟也没能问出口。

这样压抑着问题真的好吗?冬祝心里就像有什么在挠一样,根本进不下心去享受快活的气氛。哪怕大家都不能走,她也想要离开。冬祈则是想所有人都离开,但是两个满脸苦大仇深的家伙最后都被按在了拼凑成的几层圆桌的中央,和执意坐在最外头的骆璇仪离得十分遥远。

所有人落座,桌子上只摆放着三枚一盘的冷霜果和一小碟深灰色的根须。冷艳的冰霜随着蓝色蔓延了整个桌面,映照出每个人神态各异的脸。

骆璇仪站起身,从腰间解下那个小小的储物袋,手指并拢轻轻一划,只见微光一闪,几大坛半人高、两人环抱宽的酒坛子忽然出现在长桌上,哪怕还没有开封醇厚的酒香就开始飘扬,抓住了每一个人的鼻子。

还没完,她再次一划,那个口袋里流不尽一般泼洒出无数的吃食灵果,甚至还有一些强身的丹药。五颜六色滚动在长桌上,仿佛将虹桥截取铺开。众人摒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

“这都是可以吃的东西吗?”

“外头有这么多好吃的啊……”

微笑着的骆璇仪示意大家打开酒封,一边悠悠地说道:“这都是外头志同道合的道友们送给我的吃食,当然不是最好的,但是也是大家的一片心意。请尽情的吃吧!”

用数百种灵草灵植炮制成的百年好酒被倾倒在村民豁了口的陶土碗里,流利亮起一弯琥珀光,光是闻上一闻就使得人醉了;撒了芝麻的糯米糕和被油纸包住的荷叶饭入口香糯,只可惜量太少;一颗颗浑圆的丹药被村民当成糖豆,吃下去一个个惊得原地跳起三尺高,直呼一股气在身体内流走,自己变得大力无比,于是众人争相恐后开始比赛谁扔的石头远……

淌开的色彩一笔一划涂抹掩盖住只有单一蓝色的世界,迸溅的酒液砸落在桌面冰棱上,热气融化了最后一点属于村庄的事物。大家好像都已经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年百年的地方,到了一个可以无忧无虑的忘忧乡。压抑的生活不再,放声地笑,大口地品味从未得到的快乐,迷迷糊糊走着路和不知是好友还是敌人的对方相拥而哭。

明天这一切又会如梦幻泡影破灭了。

明天这样的色彩就会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了。

先是一个人开始哭。他只是想要再喝一碗酒,但是酒缸已经到底,他流出了泪水。然后是他旁边的人,再是旁边的人,最后大家一起哭喊起来。“为什么要将我们抛下?为什么我们就要过那样无趣的生活?”

酒精让人变得脆弱起来,他们纷纷围到骆璇仪身边,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村长不和你走,我们和你走!”

随后应声的人越来越多,连冬祝也控制不住地喊着:“带我走吧!”

骆璇仪喝了酒却没有一点迷糊,她只是无奈的笑,就像一柄铁锤,扎破了幻想,将他们拉回现实:“不行的。如果有人要留下来就很可能会死。要么全都走,要么全留下。村长不会走的。”

气氛再次冷淡下来。

“村长为什么不走呢?呆在这里生生死死一直轮回着,还不如出去闯一闯。”

“但是不是说外面很可怕,会有人来剿灭我们……”

“但是有仪道友这样强大的修士保护我们呐……”

负责活跃气氛地凌咏也喝了太多的酒,这下没有人控制他们的言行。他们少数的一部分还有神志的人开始收拾残局,喝多了的人们聚在一起,讨论得越来越大声。

“我们去和村长说清楚吧!村长一定会理解的!”

“如果不行怎么办?”

“一直呆在这里,那还不如直接死了!难道你忘记了那些死去的勇士们吗?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可以出去的机会了,我们就要因为胆小放弃?”

喝醉了的冬祈爬上了酒桌,他挥舞着自己结实的手臂,精悍的肌肉被酒色涂上一层釉光,他像是领袖一般高声呼喊。

“我们不是为了贪生怕死而活着的!我们祖祖辈辈,为了离开不断走上虹桥,牺牲了多少英魂也无惧!就为了我们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过人该过的真正的生活!去完成我们祖辈的伟业!”

“对!”

“现在最好的机会就摆在我们面前。仪道友说了,她原来都想要放弃搜寻我们,是因为勇士们遇难时地呼喊才将她引导来了村子!这难道不是上天的安排吗?这就是他们牺牲的意义!谁能说准还有下一次机会?谁能说准下一次被发现,来的人究竟是友善还是邪恶?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唯一机会!不要让英魂白白牺牲!”

“对!!”

冬祈跳下长桌,振臂一呼:“我们去找村长,说个明白!”

“对!!!”

一帮喝了酒又磕了丹药的人拥着冬祈直奔向村长家,将村长的土屋围了个水泄不通,敲着门和窗,不断大喊。

“我们要离开!”

“我们要自由!”

村长房间内没有一点动静,人群中冬献勉强带着一帮人挤到了最前面,挡在土屋和人群之间,免得这群突然发狂的人莽撞的冲进房间内。

“你们冷静一点!不离开才是现在最好的方法!固宁村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冬献大声想要让人群冷静下来,换来的只有更加愤怒的目光和声浪。

“你和那些老顽固是一伙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想在这里当村长才这样阻止我们的吧?”

“不过就是废物,你这懦弱的性子和冬祈大哥一点也不像!”

“贪生怕死!”

冬献也上了脾气,不住嘶吼道:“不管我再怎么样,你们也不该来这样打扰村长!村长为了我们兢兢业业一百多年,眼下将近两百年岁了,你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吗?!”

这番话终于让冲在最前头的冬祈稍微冷静了头脑。他高举起手,后头本来因为吵闹没有听见的人群也慢慢安静下来。他盯着冬献:“我们这样做确实欠妥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无法赞同村长留下来的选择,这就是独断专行,完全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想法。”

“我们要见村长,和他再谈一谈。还是说你就可以代表村长和我们谈了?”

后面的人发出阵阵嗤笑。和冬献一起拦住人群的几人面带不忿,却被冬献拦下。冬献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轻轻拉响门上的青铜环扣:“村长,您觉得可以吗?”

在众人的沉默中,屋内没有发出一声回应。冬献再次叩响大门,却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让人觉得有些许不妙。冬献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还没说出口,就被冬祈用一股大力推到一旁。“村长?您睡了吗?”

只有反复地询问声和一下重过一下的沉闷叩门声砸在众人心上。冬祈终于感觉到不对头,忽然侧过身,往大门上狠狠撞去!

没几下,大门轰然倒地,露出了依旧黑暗的室内,和低头坐在椅子上的人影。

“村长……”冬祈刚要说话,一下猛地闭上了嘴。因为眼前的村长并非是他印象里的村长,大家看他反应不对,争先恐后冲到门边,看见了那股异样的源头。

老迈但是还算有精神的村长被割开了喉咙,血从脖颈处一直往下流淌,与断腿的横截面汇合在一起,两条腿被整整齐齐码在椅子边上。整个房间中,浓郁的死亡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冲向所有人的鼻腔,成为最好的醒酒茶。

说要留下的老村长,死在了自己的房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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