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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
周奎三两步就赶上了三妹,虽然只差了三岁,但他比三妹要高得多。 听见声音,三妹低着头转过来。周奎这才看见她怀里抱着一个暗金色的大水壶,简直跟她腰一样宽,让人怀疑她这两条小胳膊究竟怎么抱得起来的。 三妹声音颤颤的,透出一股惧怕:“大哥,我刚刚给母体大人送热水,等下就去换干草……” “没事,你不要怕,我不是问你这个。”
周奎低头看着三妹,她也低着头看脚下,周奎就只能看见她细细软塌的发旋,小小一个,干枯得像是柴草一样。
好像我的妹妹。不,三妹就是我的妹妹啊。 将奇怪的念头赶出大脑,周奎心软的放轻声音:“刚才你被父体大人踢伤了吧?让我施……” 施什么?周奎卡住了,但是还不由得他再想下去,三妹忽然拔高了声音,像是被抓住的猎物死前的哀鸣。 “没有,你看错了,我没有受伤。”周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耐心道:“不要任性,要是伤了脏腑就麻烦了。”
话语刚刚落下,三妹便睁大了眼屏住呼吸。 奇怪,我说了什么有歧义的话吗?周奎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忽然愣住了。 三妹抱着黄铜水壶,直直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三妹躲开他伸出来的手,颤抖道:“大哥,我这一点伤不会影响做活的,不要把我受伤的事情报给父体大人,求你了。”
我不是担心你做活的效率。周奎本来想张口解除三妹的误会,她的下一句话却让周奎摸不着头脑。 “就像以前一样,你要哪一块肉,我可以给你。拜托!”
肉,什么肉?雁阵亭大人给的粮食里不就只有那些根茎坏叶跟米吗?后院里倒是养了母羊母牛来挤奶,但牛乳羊乳都只有母体和父体可以喝…… 啊。 周奎的目光落在三妹破旧衣服露出来的肌肤上,手臂,小腿,一片片的伤痕与不和谐的凹陷,无声的告诉他肉的来源。 肉。父体说,偶尔可以吃肉。 我的体格比三妹、甚至比路炎岩都大一些。 周奎后退一步。 恶心,从喉中涌起呕吐的冲动。不可能。周奎无力地朝三妹摇头,似乎要否定眼前的现实。 但随着这份冲击,模糊的记忆却慢慢在脑海中浮现。 是的,最开始是因为饥饿,他要找吃的。每天只有中午吃一块草、根茎与废米混在一起烤的薄饼,晚上喝残羹冷饭加井水搅拌在一起的一碗冷汤,他饿得受不了了。 而举报一个人,就能从父体那里得到一大碗米饭,还有一大块肉。 那天夜里,饿得头晕的他摇摇晃晃寻找着猎物,终于,他发现了——三妹在洗碗前偷偷舔了给母体装牛乳的奶罐。 眼前的三妹不再是三妹,而是米饭跟肉。周奎兴奋的上去抓住了她细弱的手腕,就要把她拖去父体的房间,但刚刚还在哭喊的三妹却说。 “父体大人肯定已经睡下了,你要是吵醒他,他肯定要生气。”
是的,是这样的。那我明天再告发你。 “明天早上母体大人就要用奶罐喝牛乳,要是为了这件事把奶罐一直留到明天也不洗,父体大人或许会连你一起惩罚。”
周奎沉默了,当时他也才七岁,想不懂那么复杂的事情。但是三妹说的好像是对的。 “你现在很饿吧?我知道有另一个人犯了错——他撞破了墙砖,我知道他把碎片藏在了哪里。我给你一块肉,你今天先吃了,明天我把碎片给你,你再举报他吧。”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不,不要再回想下去了。 周奎猛地抱住头。看他这样,三妹连忙站了起来,走近几步小声担忧道:“大哥,你头疼吗?”
细细弱弱的声音跟回忆重合在一起,原本还模糊的记忆画面连带着当时的嗅觉、味觉也一起恢复了。 “呕!”
周奎不由得弯腰干呕起来。他怎么会做那么残忍的事情?这太奇怪了,人怎么可以吃人呢? 强烈的冲击转化为强烈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感让周奎不断地捶打自己的头,想要驱散那份回忆,但是作为记忆的载体三妹却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干瘦的手,满是伤痕的手。要是说手的主人下一秒便会死去,周奎都不会怀疑。他捶打自己的头的手停下了。 这是我的罪孽。我难道要逃避吗?难道以为不再想起这件事,我就没有对她做过吗? 周奎茫然地抬起头,视线一接触三妹的眼睛,便立即转向地面。胸中感觉到一阵阵发闷,罪恶感急剧地膨胀。他颤抖着开口:“三妹,你,你不恨我吗?”
三妹沉默着将黄铜水壶放在地上,伸手扶住周奎。周奎浑身一颤,但是连推开她的勇气都没有,双脚几乎像踩在棉花上,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 跨过了院门,他们走进了后院,后院中间,有一口井。 扶着周奎,三妹低声开口:“这是恨吗?我不知道。”
“我太弱小了,所以只能这样活着。”
不对,不对。周奎艰难的摇头。 “被人吃也是无可奈何的。你比我强大,你吃了我,你保护了我,所以我活到今天。”
你本来就可以活着。周奎想要这么说,但是他张不开口。他没有资格对三妹这么说。 “至少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最后,他只能痛苦地呻吟道。
三妹的步伐停下来了,她放开手,他们停在了水井前。 “你看过你现在的脸吗?井水很清,你看看吧。”周奎失魂落魄地按照三妹的话语行动。他探出半个身子到井里,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稚嫩但是挂着肉的脸,虽然满面苍白流着汗水,但是还是能看出脸的主人吃的不错。 跟三妹那张瘦削到贴着骨头的脸,截然相反。 是的,他就是吃着这个女孩的血肉,恬不知耻地活着,长成了这副模样。 “你以后被选作了父体,还会继续吃我吗?”
不会了,不会了。这种丑恶的事情,在这里就结束吧。 周奎闭上了眼,放松身体,让自己坠落进冰冷的井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