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这位老教授将布朗医生介绍给了张文文。布朗医生是一个非常沉稳的医生,棕色皮肤,身材略显的矮小,尤其是和张文文站在一起更加显得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医生。 布朗医生告诉张文文自己并不参加BIID患者的手术,他只是一名中间人,负责确认患病者信息以及调查患者患病经历,收款和尽可能规避法律风险。 布朗医生说英语的时候口音很奇怪,张文文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口音,布朗却笑着自己解释说,“我是菲律宾人带大的,爷爷是法国人,奶奶是葡萄牙人,妈妈则是南亚这边的人,所以自己的英语发音异常丰富,和透过万花筒看到的世界一样璀璨多变。”
真是一个很会自娱自乐的医生啊,张文文挺喜欢布朗医生这种个性。 这样的人倒是的确很适合成为中间人,他看上去那么国际化,根本没有任何偏见在他身上站得住脚。 布朗告诉张文文,BIID患者的手术评估非常难做,很多病患通过各种渠道找到我之后,仍然会因为各种原因延迟或者取消手术。 张文文非常理解地说:“毕竟是把正常发育完成的肢体破坏掉,这个过程又不是组装玩具,可以拆了装,装了再拆,一个人要是把腿锯掉了,就再也长不出第二条腿了呀。”
“倒不是这个原因,大部病患在找到我以前就已经发生过多次伤害自己的行为,你也许还不知道人在想要完成一件事情的时候能够多么不怕痛。”
张文文的确不知道,因为他自己就特别怕痛。 “一些人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在妻子或者丈夫的劝说下,出于责任取消了手术,但是这其中有80%的患者几个月或者一年后又会回来重新申请手术,有些是最终离婚了,有些是伴侣愿意成全他们人生的完整性。 另外一些就是比较特殊的病患了,孩子,尤其是未成年孩子,根据刘易斯教授的研究,他认为孩子可能对自己的决定还没有非常明确的认知,倾向于冲动的可能性更多一些,所以对于未成年人,在确诊BIID这个过程中首先就要特别谨慎,其次,手术一般也会延后到他们25岁以后,等到那个时候,如果他们依然想要进行手术,我这边会尽量优先安排。”
“我听说过有别的方法可以改变这种病症,不知道你是不是了解。”
张文文想起沐春说的,可以尝试【厌恶疗法】帮助患者去感受和经验自己失去双腿这件事是多么让人讨厌的,从而减轻和改变他们执意要切除下肢的想法。 布朗摇摇头,表示他只是负责联络病人进行手术的,而且布朗压低了声音告诉张文文,这类手术始终是在法律边缘的。 没有医生会在大医院里进行这类手术,他们做的事情,在某些地区的法律中是不被允许的。 张文文也明白虽然双方签好了协议,病人很清楚表示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但是这种手术,在医院里无论如何都是不被允许的吧。 北美那边是这样,知南附属那边一定也是如此,因为医院手术终究是以疾病为中心的,虽然现在提倡以病者为中心,以人为中心,但毕竟截肢那么大的手术是没有办法单纯的说以人为中心的。 所以,中间人选择的医生在泰-国。 张文文还没有见到医生,但是他很快就会见到这一次的病人。 这也是他无法在圣诞节前赶回花园桥医院沐春大美人身边的原因。 ———————————— 化名为陶潜的姜峰向布朗医生轻轻挥了挥手。 布朗医生则推着他的轮椅径直走向停车场,素万那普机场到曼谷市中心的车程需要40分钟,虽然是半夜十二点多,这座靠近赤道的城市仍然是热闹非凡,街上能够看到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人们享受着热带多姿多彩的生活。 女孩们穿着鲜艳的长裙、短裙和露肩的上衣,男人们则是各种短袖,加拖鞋,人头攒动的夜市和香气扑鼻的芒果、椰子还有香甜可口的西瓜。 布朗医生问是不是需要先去酒店休息,姜峰摇摇头,“我们先做测试吧,我在飞机上已经休息了四个小时,并不需要额外休息。”
姜峰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特别有说服力,不像是他这个年纪会有的沉稳和严肃。 布朗医生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睡一觉以后再给姜峰做术前评估。 “陶潜先生,毕竟之前的评估都是通过网络完成,您的预付款我们也已经收到,但是,我个人还是希望在面对面的过程中向你详细说明手术全过程,包括时间,手术方法以及术后康复过程,这些都需要您亲自了解全面清楚后重新签署书面协议,所以出于医生的立场,我还是希望您先好好休息,我们并不赶时间,到今年年底之前,我只有您这一位病人,我希望全程都不要出现任何问题,以后您也不会为今日的决定有半分后悔,这样可以吗?”
姜峰点点头,考虑到飞机延迟这一不可精确计算的因素,姜峰的确给到曼谷后的第一个夜晚留下了足足八小时的空余时间,这八个小时,现在正好用来睡觉。 张文文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姜峰,但是他知道自己什么话也不应该说,首先是布朗这边的工作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另外,这个叫陶潜的病人异常冷静的态度叫张文文有些后背发凉。 曼谷的十二月,冷汗淋漓,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张文文躺在酒店的床上,想着顾一平要是知道有医生可以为他做截肢手术他会不会迫不及待并且坚决地想要把自己的两条腿砍下来呢。 他的妻子一定会以各种方法阻止他,谁会想过自己的丈夫竟然会想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残疾人。 而天下有多少因为各种原因失去部分肢体的人,醒着时、睡着时、甚至梦里,都时时刻刻经验着自己仍然拥有那部分已经失去的肢体。 它们是那么真实,会痛,会痒,它们好像从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