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外面,才知道雨到底有多大。整把伞在像小战鼓一样的咚咚声中感觉重了好多,压得手上有点吃力。前面手电照出的光不足七八米远,光斑中全是密集粗大的雨线。地下已经有近半尺深的积水,有些地方有泥坑,稍不注意就会滑一下。好在多数地方地形我都知道,避开泥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黑黑的四周在闪电下又一下变得如同白天,瓢泼大雨让我也感觉心惊肉跳。人对黑暗、未知的恐怖存在于天性,不可改变。一路之上,我清楚记得哪家曾经死过人,哪家发生过什么事。路边院墙和高大的树木让我不敢多看,生怕在某个地方看到我最害怕的东西,所以只敢低头走路。然而,让我欲哭无泪,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在一个泥坑边我深深滑了一下,一个趔斜,手电居然脱手掉了下去。在积水中它的亮光只坚持到我捞起它就熄灭了,我拍了拍,丝毫不起作用。无奈下,只有借着一道道闪电照明,向前缓行。闪电闪过后的黑暗里,我用脚一点点试探着,踩实后再迈步。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来到了离奶奶家不远的古槐树前。一道强烈的闪电把四周照得分明。古槐像一个高大的武士,斜斜立在路旁。我忽然间觉得它很亲切,站在它面前,我觉得安全多了。拐过街口,前面不远处就是奶奶的家门。借着一道闪电,我突然发现一个黑影闪进了奶奶的院子。我心中强烈震惊:这种天气谁会来呢?我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靠近。奶奶家的院子靠东侧是条高坎,矮矮的围墙不足一人高,从墙顶可以看到院内一切。我怕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太大,被黑影听见,于是把伞收成刚好罩住我的头,这样一来声音就很小了,在如此的大雨中不容易被听到,但是我也被淋湿了许多。我尽力放轻脚步,过了门口来到东边矮墙后,找个隐蔽处,一点点探出头来朝院子里看。奶奶的小屋还亮着灯,灯光昏暗暗的,灯泡度数不是很大。借着一道道闪电,我看到一条黑影爬在奶奶的窗前,估计是弄开了一个小缝,一动不动朝里面看。我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过了好久,他仍然不动。我沉不住气了,从地下摸到一块鸡蛋大的石头,轻轻举起手朝他打去。在闪电中,我看到他突然跳了一下,应该是被我击中了后背。我立刻跑到隔一段距离的一处断墙后,从一个小缝紧张地往外看。也就十来秒钟,一条黑影来到了我刚才藏身的地方,见没有人,四下张望。我不担心他找到我,因为四周基本全是这种能藏身的地方,如果他一一找来,怕是要很长时间。而且,他也不敢确定打他的到底是人是鬼。愣了片刻,他转身往远处窜去。在他身形一动间,借助闪电光芒我看得清楚,他穿着雨衣,脸部用雨衣包住,看不到模样。而他手中竟然拿着一把半尺长的刀!我惊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这可不是简单的小偷了。我半天不敢动,心想,他有可能还会回来。果然,十几分钟后,又看见他从暗处闪了出来,轻手轻脚走到我向他扔石头的地方,慢慢抬起头向院中看。观察了许久没有动静,奶奶房间的灯也熄了,他才站起身走向远处。又过了十来分钟,我估计他是不会回来了,于是从矮墙后出来,观察一下,悄悄走进奶奶的院子。奶奶的院子只有一个小木门,也没关着,我走进去,静静听了一会没有动静,知道奶奶的房子不漏雨,屋里也没有进水,才轻轻出了院子,向回走去。一路之上,我强压住狂跳的心,迅速思考着怎么和姑姑他们说。这事情很严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从带刀黑影的行为来看,绝不是普通的盗贼。奶奶的老宅难道藏着什么让别人急于寻找的东西?我想,如果真的有,姑父应该是知道的。结合奶奶最近常说,晚上听到屋里有动静,她认为是爷爷回来了,故而不予搭理。现在看来,她并没有听错,确实有人来了,但不是爷爷,而是一个陌生、神秘、恐怖的怪客。我感觉,家里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陷入了危险之中。如果让他们知道,必定引起恐慌。而这恐慌,势必让隐藏在暗中的人发觉。他是否会采取激烈的手段,达到他想要的目的?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忽然间,我想到一个办法,镇上不是要收购奶奶的小屋盖商场吗?不如劝说姑父,价钱合适就卖掉,然后奶奶就没有办法不搬过来一起住了。这样,最起码保证了家人的人身安全。只怕姑父太固执,听不进我的劝说。没别的办法,也只有试试了。思考间,一个不留神,我滑进了水坑里,屁股坐在水坑边上,弄了一身的泥水。我大为窝火,今天换上的衣服又得洗了。回到家里,全家人正急得不得了,都问我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说奶奶家没有事,屋不漏,也没进水。只是我在路上把手电掉了,摸着黑走不快,还摔进了水坑里,弄一身泥水。姑姑姑父他们将信将疑,总是觉得时间太长了一点。但也不好再多问什么。我应付完他们,回去洗了澡上床睡觉。这一觉睡得好长,伴着姑姑的叫声,我才用力睁开眼睛。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日上N杆。活动下身体,感觉并没有因为昨天淋雨而有所不适。起床穿衣,以迅速的动作收拾完一切,来到后屋里坐下吃饭。饭后姑姑说:“我再去你奶奶家看一下,有没有漏雨或进水。”
我说跟姑姑一起去。我们穿上高腰水鞋出了门。经过昨天的大暴雨,天晴得很厉害,黑蓝黑蓝的,没有一朵云。路依旧难走,但比起晚上来要好得多。几个小童在水坑中欢快地嘻戏。有的用木棍泼水,有的用纸折成船形,放在水中飘荡,还有的拿带油墨的圆珠笔芯,割开尾部露出油墨,放于水中。油墨外喷,笔芯借向后喷油墨的反推力,如同有动力的小船一样,向前游动。我小时候也经常玩,被骂过多次。看到小孩子们玩,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么开心、快乐,对世界需求那么少。只要躲过姑姑姑父,到外面和小朋友们玩上半天,就是最大的快乐。而随着年龄增加,需求越来越多,快乐越来越少。有时候我搞不明白,到底是孩子时候聪明呢,还是长大后聪明呢?为什么快乐幸福会越来越少,越来越难得到?而人到了老年,随着需求减少,悠闲、快乐又会慢慢回来。跟着姑姑,走过无数泥泞险滩,来到奶奶胡同前的古槐树下。雨后的古槐显得颜色极其鲜亮,黑黑的枝干,绿得泛油发光的叶,仿佛一个老人牵着孩童,相映成趣,让人赏心悦目。槐身湿漉漉的,不时还有一行行水流淌下来。拐进胡同,进了奶奶院子。她已经起来了,在院里忙着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姑姑我们看了房前屋后,没有漏雨渗水的地方。我们到屋里坐下说了一会话,奶奶对姑姑说:“你去帮我买点杀虫剂回来,感觉屋里有些小虫。”
我说:“奶奶,我去吧。”
奶奶说:“你很少在家,陪奶奶说说话。”
姑姑走后,奶奶小声跟我说:“小峰啊,今天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你长大了,知道这些事后,要好好想想怎么做。”
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心想原来奶奶把姑姑打发走是想单独和我说事情。奶奶说:“以前和你说过,晚上总听得屋里屋外有些动静,以为是你爷爷回来了,懒得和他斗气,骂几句,不说话也就算了。可是这些天,我觉得不是他。和你爷爷在一起五十多年了,他的性子我知道。被我那么骂,早跟我急了。不会一再不出声,在那翻东西。还有,你爷爷走的时候,眼睛总漂着屋西南角,嘴一直动,想说话,就是说不出来了。我觉得他是有事想说出来。最近你松林表叔又提出来买这屋,我想,你姑父虽然独断,可是心眼少,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有些事,告诉了他,说不准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你是大学生,有一些我吃不准的事,你想想,怎么办。包括这房卖不卖。”
我听了奶奶的话,心里着实吃惊。这屋里看来确实存在着一件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我思索了一会,对奶奶说:“奶奶,我想找找屋里,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奶奶叹了口气说:“小峰,你要当心点。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包括日本人来的时候,都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心里慌。我觉得像有很大很危险的事情要发生。我不敢跟你姑父说的原因就是他急性子,沉不住气,万一有点什么事,全从脸上显出来了。我也一直想着应该不应该跟你说,我也怕你有事。只是我年纪太大了,万一有一天学了你爷爷,想说说不出来,就坏了。本来我早就觉得你爷爷在屋角埋了东西。可是他不和我说,就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么多年都不说,我想,这东西怕不是什么平常的事物。所以我从来没有挖过。小峰,这件事很不平常,你一定要小心,不管怎么样,莫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我暗暗佩服奶奶,这么重大的事,这么多年沉得住气,让姑姑姑父都没有看出来任何。我小声跟奶奶说:“奶奶,我想找个时候挖一下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
奶奶点头答应,此事再不提起。一会姑姑拿着杀虫剂回来,看到我和奶奶仍然在拉家常就说:“小峰,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然后对奶奶说:“妈,您今天不要做饭了,我回家包饺子,包好了送过来,中午晚上都有了。”
奶奶点点头,我和姑姑从奶奶家出来往回走。路上,姑姑和我说:“你那北京的朋友请了你,你怎么也应该回请一顿吧?你还算是地主呢。”
这话正合我意,我不由感叹:“姑姑真是知书达理,聪明贤惠。”
姑姑笑骂:“看我不揍你油嘴滑舌的。”
事情既定,我想,昨天刚下过暴雨,哪里也不容易走动,他们没办法出去玩,不如就定在今天。和姑姑说了声后,我去找他们。来到这家名叫“松林”的宾馆,院子里外无人。我上了二楼去敲门,203没人,205也没人。我不由大为奇怪,他们能跑哪去呢?上次吃饭忘了留电话,不知道去哪找他们。我下楼找到服务员,问他们哪去了。服务员说六点多他们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我有些发蒙,不知道如何是好。片刻后,我留下我的电话号码,告诉服务员,如果他们回来,告诉他们我来找过,让给我回电话。信步出来,无目的地走到河边。经过如此大的暴雨,河里仍然没有多少水。久旱的河床,不知道还需要吸多少水才会形成地表流。回到家里,告诉姑姑先别准备了,没找到他们。帮姑姑包了饺子,不觉已到中午。我说我去给奶奶送饺子,就出了门。时间不长,来到奶奶家。我路上仔细观察过,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和奶奶稍一交流,奶奶拿个小锅在灶上煮饺子,我找到一个小铁钎,走到房子西南角,蹲下用力,小心地开始挖墙角。本来这种房子地基这么多年了,应该非常难挖才是。可是我觉得并不太费力。弄开上面一薄层水泥后,下面的土层很好挖,没多久就挖下一尺多深。空无一物。我不死心,把范围扩大了一点,继续下挖。在挖到深约一尺半,不到二尺时,我用手拨土,忽然感觉手碰到了除土以外的其它东西。我迅速将它拿出来,是个生满锈迹、小小的铁盒。我用力打开,里面有个不大的油布包,包得紧紧的,摸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我又在坑里摸索,觉得没有别的东西了,便将油布包放在口袋里,把铁盒盖好重新放回去,用最快速度把坑填好,尽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这工作万万马虎不得。如果想盗东西的人发现屋角被弄开,肯定认为埋藏的东西被取走。那我和奶奶就有危险了。奶奶装作无意间,到外面拿了点东西,其实是看看周围有没有情况。回来后摇头示意没问题。我把油布包打开,里面放的是一张类似硬皮子的东西,上面用墨画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图网,看不出来是什么。奶奶说:“你拿走,和谁也不要说起。”
我会意,把东西放在贴身地方,稍大声对奶奶说:“奶奶,我把饺子给你煮好了,你吃吧,我回去了。”
奶奶说:“回去吧,回去帮你姑多做点活。”
我出了奶奶家往回走,眼角四下观察,没有任何情况。路上没有遇到人,很快到了家。饭后,我回到屋里,把门窗弄严实,拿出图来仔细研究。图展开约一尺见方,厚有两毫米,颜色灰黑,触手很硬,被折成四折。感觉是某类动物的皮子。看上去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图的正面,是不知道用什么墨画成的一幅图。线条弯曲,错综复杂,像个有无数断丝的残破蛛网。蛛网中的线条交叉处,有几个小圆圈,而图正中间,却是有茶杯口大的一片圆圆的空白。蛛网的线条到圆空白的边缘齐齐断掉,断得让人觉得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