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不过卫家众人没心思想太多,因为卫成回来了。这天日头也很毒辣,卫成穿着半旧长衫背着那个用了好些年的书篓,走得满头是汗。这会儿正是一天之中最晒人的时间,村道上没什么人影,他一路过来只遇上个担水的老叔,站着跟人说了两句之后再没见着熟人。快到自家门前的时候,他和旁边一户的大娘撞个正着,那家刚吃完饭,正在收拾。一看见卫成,大娘楞了一下,跟着放下抹布就走出来,问他回来了?赶在这时候回来是来帮着收谷子的?乡下人说话不兴细言细语,大娘一开口,正在吃饭的卫家人就听见了,卫父还琢磨着,陈氏端着碗边吃边往外走,说去看看。从婆婆站起来,田蜜吃了三五口饭,就听见她满是欣喜说:“三郎啊?!”
再然后就是熟悉却数月不曾听见的清润嗓音,应答道:“娘,是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好!日头这么毒你还站外面干啥,快跟我进屋,咱家正好在吃饭,让媳妇给你添一碗。”
想到卫成,田蜜心里头思念之情便难以自抑,听婆婆说学堂在六月份都要放假,以便学子回去帮忙务农,自打听说田蜜就看着村中水田里稻穗的涨势算着今年收割的时间。爹说六月尾巴上就能收,多等几天也可,说他估摸三郎总要提前几天回来,算起来差不多了……这话是昨个儿说的,没想到今儿就到家了。田蜜跟着走到院坝上来,看着正在上坎的男人,喊了声相公。卫成听见了,他笑着看过来:“家里可还好?这半年辛苦爹娘也辛苦蜜娘了。”
田蜜鼻头本来就泛酸,泪意在上涌,听到这话更了不得,她赶紧忍回去,说:“别在外头晒着,相公你快进屋,有话到屋里说。午饭没吃吧?我煮个糖水蛋去。”
陈氏在旁边听着点了点头:“还是蜜娘心疼你。”
卫成却摆了摆手,说:“别麻烦了,有稀饭给我添碗稀饭就行,这会儿真吃不下别的。”
田蜜就进灶屋添饭去了,又切了一小碗泡萝卜丝给他开胃。卫成跟在陈氏后面往屋里走,才走到屋檐下大房二房的都过来了。卫成把书篓放下来,狗蛋就趴上去想看里头装的啥,差点把书篓打翻。陈氏让大郎媳妇把人看好,不耐烦问他们过来干啥?“听到说话声,过来看看。”
“三郎回来了我们还能不闻不问吗?”
“这么远回来路上用了几天?带没带啥东西?”
卫成一脸惭愧,说他到江州就直奔府学,之后几个月都在埋头读书,没怎么出去逛。张氏心里的喜悦就消退一半,她扯扯嘴皮:“……啥都没买?”
“就给爹买了块茶砖。”
卫成说着把一斤重压成砖块的茶叶从书篓里取出来,那茶砖外头用厚纸仔细包好,拿绳捆着。他朝卫父递去,卫父接过手捧着嗅了嗅,真香。问多少钱买的,卫成不肯说。“总比镇上卖的茶叶贵不少?”
“是稍稍贵些。”
卫父才不信只稍稍贵些,这闻着比他平时喝的粗茶香了不知道多少,他差点忍不住想撬开泡一碗尝尝。父子二人说着话,大郎媳妇着急了:“就没买别的?糖块都没?”
田蜜端着稀饭咸菜进屋,听到这话笑道:“带啥也不能带糖块啊,这么热的天哪放得住?”
得,这是没搞头了!张氏说她饭没吃完,拖着狗蛋就走。狗蛋不肯走,听到在说糖块就闹着要吃。别人还没说啥憋着气的张氏就骂了他一通:“闹什么你不嫌丢人!跟我回去!”
本来是想骂给陈氏他们听,结果没人搭理她,张氏气哄哄走了。卫大郎说了她一回两回都不好使,估摸也懒得说了,只道女人家眼皮子浅,让卫成别往心上去,又问他在江州府的种种见闻。卫二郎也竖着耳朵在听,看大家都想知道,卫成就从头讲起,从他正月间出门开始说,说他怎么去的江州,到了之后怎么找到的地方,拜见了谁,人家怎么考他,他又如何应答,就这样得了学官赏识云云。“你写信回来说学堂那边给发文房四宝鞋帽长衫,考得好还能拿钱,是真的?”
卫成点头说不假。“从前只知道读书费钱,去了府学方知学问做得好一点儿也不费钱,朝廷下大力气在各地兴建学堂,这些学堂不收束脩提供住处不说,还补贴生活。我出门之前娘给我拿的钱,除了路上有些开销,其他时候没怎么用过。”
卫成说着又要拿钱出来交还给陈氏。陈氏让他收着,这钱吧,不用可以,不能没有。这下别说赌气跑了的张氏,就连二房李氏心里也闹,头年都觉得分了家之后爹娘肯定供不起老三,过不了几年他也要回来务农,到时候他还不如他两个哥,至少大郎二郎有一把子力气,老三人虽然踏实,下地不太行,比不上老庄稼把式……现在看看,他们还抠抠搜搜的,老三日子这么舒坦……都是一家的兄弟,早几年同吃同住,怎么差距变得这样大了?三郎是府学学子,是高高在上的读书人,爹娘啥时候提起他都高兴。大郎二郎呢?活没少干,没得过夸。两个哥哥没待多会儿,说地里有活也先后离开了。回去之后李氏就有些闷闷不乐,卫二郎问她咋的?李氏知道男人的性子,没说讨嫌的话,只道羡慕,说她明年也想送栓子去村学。“送去学几个字也好,干啥都不会被蒙。”
李氏听着有些不是滋味,她说:“我是想让栓子考功名,就像他三叔那样,先去村学读两年,稍微大一点就送去镇上学塾……”“你该不是还想让他在二十之前考个秀才,考上了去官学读书?”
“三郎也是二十出头才考上的,栓子比着这样就行。你想想看我们栓子才五岁,明年六岁开蒙,读十几年还能考不上个秀才?”
卫二郎心里同样羡慕,偶尔他也会想想,假如自己当初咬牙撑下来了又是怎样?思来想去,就算他撑下来了恐怕也学不来这等风光,只能拖垮家里。他脑子笨,不开窍,光会卖力气。读书又不看力气,是看聪明劲儿的。“你要送栓子去读书我同意,能不能读看他自己,你别把梦做得太美,别过分逼他。都是一家兄弟三郎有这么大出息我却是个地里刨食的,你不甘心我知道。不甘心又能咋样?不然怎么说读书人金贵?要是谁都能读还金贵什么?”
“他爹你该相信栓子,栓子像他三叔,生下来就白净,有读书人的样子。”
“从来只听说外甥似舅侄女似姑,哪有生儿子像家里兄弟的,像了兄弟还得了???倒霉婆娘,成日都想些什么呢?也不怕人笑话。”
李氏:……“浑说啥呢?我跟着把栓子的束脩存起来,明年送他到老秀才那儿去。”
人活着是要点盼头,李氏见识到读书人的体面风光,不想儿子学他亲爹也正常。种地的日子不好过,年景好的时候能吃个饱饭,遇上年景不好就要饿肚子,累死累活还得看天。能考出功名就不同,三郎现在的口粮都是衙门供的,以后再能高中当了官老爷就摇身一变成了正经吃皇粮的,饿着谁都饿不着他。羡慕,她真的羡慕。李氏又知道自己跟着大嫂闹分家把婆婆得罪狠了,三郎的光她们沾不上,能咋办?闹?去年把话说得那么绝,闹能管用?也只能盼着栓子出息。她指望有天能跟婆婆一样,听人吹捧被人羡慕。李氏会生出这样的想法,陈氏没想到,陈氏这会儿在干嘛?她看着三郎吃好放了筷子,然后想起来伸手进怀里,摸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放到她面前桌上。“差点忘了,这是给娘的。”
陈氏一愣:“我又不缺啥,咋还给我买了东西?”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伸手拿起来,还没把外头包的帕子展开她凭棱角就摸出这是个手镯。陈氏呼吸都放轻了,小心把帕子展开,果不其然,这是个不带什么花纹样式简单的银圈子。“这是给我的?这多贵?三郎你也真是不会过日子,拿着钱不对自己好点买这干啥?”
卫成不好意思说他早想给爹娘买点东西,只是原先不挣钱,拿着家里的银子也没底气花。买镯子和茶砖的钱是学堂发的,之前那三两寄回家了,后来又考了一次,这次他运气好得了五两。“全搭我和你爹身上了?媳妇呢?”
田蜜看着婆婆拿着的银镯子,心里有点羡慕,她没表现出来,听到这话赶紧摆手说不用,让婆婆戴上看看,肯定好看。正说着,卫成又从怀里摸出来一样。这回不像之前那么坦然,他脸有点红,也不敢去看田蜜,只是把拿出来的东西朝她递去。“这个,给蜜娘的。”
田蜜是真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手去接,接过手,展开一看,是个梅花头银簪,这样式她在乡下从没见过,估摸是江州那边时兴的。田蜜心里半是惶恐半是欢喜,又酸又涨,感觉热泪在往上涌都要克制不住。她出嫁之前爹没给添过首饰,田蜜想过娘留下来的首饰呢?不知道有没有,有也没落到她手上。她去年出嫁娘家什么都没陪,家具也没打两样,只让带了衣服和亲娘顾氏的一个盒子。这根簪子是她第一件正儿八经的首饰,还是这么精细好看的。田蜜感觉手心都是汗,她在身上擦了好几下,才敢伸手去拿,拿起来看过之后又放下了。“我使木簪就行,相公你拿回去退了吧,这太金贵,磕着碰着也心疼……”她推过来,卫成又推回去,说以后还会有更好的。“以前听人说首饰是女人家的脸面,我往常总让人笑话,难得能给家里争回脸,你就收下。这没多贵,你用着,以后有更好的。我听打首饰的人说左手金右手银,娘也是,先戴银镯子,我加把劲,以后给您添金。”
陈氏一听这话别提多高兴,她果真把镯子套上右手腕,说赶明儿有空出去转转,让人好生羡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