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5岁的男孩终于搭完了手里的宇宙飞船模型,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他转头望向窗前,喊了一声,“妈妈。”
阳光和煦而温暖,女人难得有兴致搬出了收藏室里封存已久的画架,正在继续之前未完成的画作。 她画的是一个回身跳跃,尽情伸展的舞者,他身姿轻盈,体态柔韧,在女人的笔下犹如振翅欲飞的高贵天鹅,典雅优美。 她认真地勾勒细节,以期做到尽善尽美。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轻柔地洒在女人的身上,背后那慵懒麻花长辫也为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闻言她回头对着男孩柔柔一笑。 男孩走到了女人的面前,挺着胸膛,带着骄傲,将手里的略显沉重的模型往上抬了抬,以矜持的口吻展示道:“我拼完了。”
那飞船模型很大,零件足有上千个,对于5岁的孩子来说,就算对着说明书难度依旧很大,这不仅需要眼力和聪明,更需要高度的专注力和耐心。 女人一手捧着颜料盘,一手拿着画笔,实在没办法拥抱孩子,只能倾身用脸颊贴了贴男孩的脸,夸奖道:“成睿真棒,拼的真好!”
男孩下意识地蹭了蹭,脸上笑容更盛,极尽依恋,但似乎意识到自己是个男子汉不能再对着妈妈撒娇,他很快就后退了一步,小大人似的问:“妈妈,你画好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院子里,阳光灿烂,秋千上停着两只依偎的鸟雀,一大一小。 女人看透了儿子的小心思,笑问:“妈妈也快画完了,待会儿我们一起晒太阳,你要荡秋千吗?”
男孩点头,但看着画,又迟疑道:“可妈妈,你没有画上脸。”
是的,女人笔下的舞者没有五官,舞衣也只是点缀了白羽。 女人嘴角噙着笑容,轻轻摇头,“已经完美了。”
舞者的神韵和美丽都在他的身姿上,引颈向着天空,那画布无法展开的地方,似乎有更广阔的舞台,亦或者自由,有没有脸又有什么关系? 那时候的男孩没想到那么多,他乖乖地将模型捧回桌上,准备等母亲画完一起去院子晒太阳,荡个秋千,吃个悠闲的下午茶。 然而,美好的期待很快成了泡沫,门突然被大力地踹开,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只见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打破了这一室的温馨。 他看也没看怔愣的男孩,径直走向窗前的女人,虽然脚步不稳,踉踉跄跄,但速度很快,伴随着一身的酒气,也带来了恐怖的阴霾。 身后接连响起了哐当,那是画架和水桶倾倒的声音,接着便是响亮的一巴掌,以及女人惊呼和闷哼。 “哗啦……”那搭了三天,倾注了男孩所有专注的飞船模型顷刻间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他疯也似得扑了上去,狠狠地咬在男人掐着女人脖子上的手腕,用尽了最大的咬合力。 初显绅士风度的男孩转瞬间成了一个凶狠的狼崽子,对着伤害母亲的男人露出了稚嫩的尖牙。 男人一声惨叫,下意识地放开了女人,却抬起脚就对着男孩的肚子使劲踹下去。 “妈的,小混蛋!”
男孩被踹飞出去,撞上了桌子,倒在了满地的模型零件上,膈得他全身都疼,而且那一脚太用力了,他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呻.吟。 “成睿!”
女人惊呼了一声,就要从地上爬过来,却被男人一把扯住头发拉了回去。 痛苦的哀鸣,拳头的钝闷声,伴随着咒骂在屋里响起,阳光似乎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寒意,丝丝随着声音沁入骨髓。 “妈妈……”男孩挣扎着站起来,他顾不得肚子上的疼痛,伸出手,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太小了,根本无法阻住男人的暴行,他只能跟以前一样,哀求道:“不要再打了,爸爸,不要再打了,求求你……” “走……成睿……出去……”女人温柔的笑容碎成了恐惧,被眼泪分割,刺在男孩的心脏上,一片一片地化开。 男人一把将男孩挥开,猩红得不知道是发泄还是兴奋的眼睛,犹如失去理智的野兽,他对着门口吼道:“把这小兔崽子给我拖出去!”
“成睿少爷,我先送您出去吧,这里很乱。”
身后立刻响起管家的声音,男孩回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着几个佣人,以及男人的助理,他们对女人的惨叫无动于衷,对男人的暴虐视而不见,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场身临其境的电影。 “成睿少爷,您别管了,走吧。”
管家叹息着拉住他的手,想要将他带出去。 然而男孩却一口咬在他的手上,挣扎着要往男人身上扑,于是管家忍着痛,不容置疑地将他拖出去。 跳跃着向往自由的舞者很快被撕烂落在地上,抱头哀鸣的女人在上面挣扎哭泣,身上染上了未干的颜料,唯有血红最为刺眼。 很快,这最后的画面也在男孩面前彻底关闭。 惨叫声隔着门断断续续传出来,男孩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管家,他使劲地拍打着门板,声音沙哑,“放过妈妈吧,爸爸,求求你,别打了,她是妈妈啊!”
他泪流满面,握着门把手死活不肯离开,回头看着门口的佣人,无助地请求道:“妈妈会死的……你们救救她……” “她会死的!”
门口的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动作,这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即使眼中有恻隐不忍,但最终他们不敢违背里面的男人。 男孩面露绝望。 一分一秒的时间犹如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等到里面的声音弱下去,直至再无声响,门才打开。 只见方才凶戾的男人正打理自己的头发,捋直衣襟,以衣冠禽兽的姿态从里面走出来。 似乎发泄够了,他步履平稳,脸上还端着虚假的笑容,和善的犹如一名儒雅的学者,对着管家吩咐道:“给太太找个医生。”
管家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他低头看了看呆滞的男孩,魔鬼满足地收起獠牙,故作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一天,家庭医生赶来了之后,女人被紧急送进了医院,ICU。 而男孩躺在她隔壁的病房,胃部出血。 一直到过了好几天,男孩才在别人的谈论中得知,男人那天的暴怒是因为祖父将最重要的一个项目交给了小儿子,男人争夺失败,恰好小舅子豪赌输掉了合作款,又舔着脸来找姐夫“帮忙”。 可这些,又干女人和男孩什么事? 二十多年了,俞斯年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镇定地面对他,但没想到重新见到谢章的瞬间,那封存已久的记忆还是再一次浮现,男人那虚伪的笑容通过镜片的折射,仿佛又扭曲成当日恐怖的狰狞和凶戾,如影随行,犹如噩梦。 俞斯年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耳边似乎能听到男孩惊恐的哀求,女人气若游丝的呻.吟,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但是此刻内心的愤怒依旧像爆发的火山,难以抑制地喷出岩溶。 这些年在国外,他一边读书,一边照顾母亲,身体的创伤能够愈合,然而心理的伤痕却让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前几年他无时无刻不处在随时失去母亲的恐惧里。 而这个人这些年又重新娶妻生子,看起来活得相当滋润。 阴暗的心思和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俞斯年心里滋生,他坐在象征身份和财富的会场中央,全身僵硬,脸上的冷意和憎恨即使是镜片都难以遮挡。 谢章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恰在此时,俞斯年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低下头看到一条微信。 [斯年哥,这四年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你说我怎么那么不懂事啊!!!抓狂.JPG] [以后我保证一定都听你的,好吗?乖巧.JPG] 一连三条,凸出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虽然这说的是实话,但没头没脑的一串让俞斯年简直一头雾水。 他皱了皱眉,心说又怎么了? 很快一条微信又跳了进来,这次没有文字,也没有图片,而是非常实在的转账52000,似乎话语已经不足以表达郑大少爷的悔意,直接打钱。 数字代表了对方的心意,可是这份心意伴随的是银行通知短信的到来。 [您的尾号XXXX的储蓄卡现支出52000.00元……] 俞斯年:? [快,收红包啊!] [满满的心意biubiu送给你.JPG] 那头竟然还发了条信息催促,生怕俞斯年不收似的。 俞斯年看着这无厘头的信息,只觉得所有愤懑和阴暗的情绪顿时化为了一团乌龙,莫名其妙地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他没工夫理会那些潮水般的负面情绪。 他暗暗吸一口气,接着又缓缓吐出来,一个深呼吸之后,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和头疼。 他揉了揉眉心,过去的事情无从更改,但现实告诉他,身边还有一个麻烦,一个原本能够脱身,现在被迫甩不掉的大麻烦。 他的手指在那可笑转账红包上来回摩挲,最终在微信头像不断被戳动下,只能点了接收,还打两个字发过去,[谢谢。] [不客气,最喜欢你了,么么哒.JPG] 郑殊的秒回让俞斯年扯了扯嘴角,他收起手机不准备再回复,但不得不说,这乱七八糟的一出,让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跟看过来的谢章,轻轻点一个礼貌的头。 没关系,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