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一下就是好几天，在街上堆起积雪的时候，朝贡的事情也终于是确定了下来。

虽然不清楚那位户部郎中是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思，但李明珠还是照着一开始的预想谈妥了朝贡的份额，只要能拿出货，并且承受得起那极低的价格，这些市场李家便能稳稳吃下去。

如此一来这些时日李明珠变得忙碌了许多，往日还能回府与顾怀一起用膳，这些日子却是人都见不太到了，就算偶尔会在深夜回府时见小楼亮着灯火过来闲聊几句，也是一副疲惫到极点的模样。

虽然顾怀觉得这没什么，但看起来她还是觉得有些抱歉的，大概在这个女孩子的思想里，就算是名义上的夫妻，也该是之前那样相敬如宾互相陪伴的样子。

不过既然铺子的事情太忙，之前那种两人一起出门的场景也搁置了下来，李明珠忙着做生意，顾怀的生活也就再次回到了平静如水的样子，每日去书院上课，偶尔过问一下冰糖葫芦的生意，其余时间都是呆在小楼里，除非要去温言府上坐坐，才会打起纸伞迎着风雪出门。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一直到了雪停这一天，从书院散学后的顾怀外出闲逛，和晒书售书的落魄读书人攀谈了起来。

“兄台，这可是后周孤本，大儒亲笔的世宗实录，你这般压价，未免对不起这纸上文章...”

“买一送一？可没有这样的事情，这些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若不是看兄台也是个好学之人...”

“前朝典籍？没有没有！前些年都给抄光了...五两银子？唔，倒是有后世手抄本...”

轻轻接过几本有虫蛀痕迹，已经泛黄的古书，顾怀站起身子，他这些时日对唐末后的那些乱世格局有了很大的兴趣，毕竟那些历史在原本的世界是没有发生过的，偶尔读读看，也算是消磨时间的好方法。

此时天色近晚，他收起古书便打算回去，还没走出几步，远远地便看到连绵的烟柱直冲天际。

看样子像是某个地方失了火，提着铜锣奔走敲打喊着“走水”的人影也验证了他的猜测，只是冒起烟柱的地方还很远，看不见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是古代，又是偌大的苏州城，到了天干物燥的时节，失火是很寻常的事情，尤其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坊市，房屋紧邻，又没有防火措施，一烧起来基本就是一大片。

再加上这时候的官府又没有后世消防的出警速度，一旦起火，也就只能靠邻近百姓找水灭火--最后基本也就烧了个干净。

远远望了几眼，顾怀也没有过去看热闹的心思，只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小楼里的炭炉...也该换个位置了。

......

回到李府的时候，很明显就能感受到气氛的不同，门外出现了许多马车，一些之前见过的铺子掌柜匆匆忙忙走下来，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情都很紧张复杂。

见到慢悠悠闲逛回家的顾怀，有些认出来的掌柜便远远行礼，但也没凑过来寒暄，只是跟随下人匆匆走进正门。

--连那些下人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种场景倒是之前从没出现过的，顾怀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过去问问。

好奇心这种东西，往往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尤其是在他很满意当前生活状态的情况下。

然而还没走到小楼，他就遇到了赶过来的小环。

“姑爷...”

小丫鬟远远地叫了一声，然后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怀心底叹了口气，走过去揉揉她的头发：“发生什么了？”

“姑爷还不知道？”

“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问。”

“出了大事情...小姐已经回来了，各个铺子的掌柜也赶了过来，在大房那边商量事情呢，连老夫人都被惊动了。”

“关于生意的？”

“嗯，”小环点了点头，“铺子用来存蚕丝的一个库房起火了，好几个伙计没跑出来，那些蚕丝也...”

顾怀怔了怔，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片烟柱。

难怪李府上下都是这么大的反应，丝织库房起火这种事情，对于一个经营了许多年的商贾家族来说，是不太可能出现的意外。

那么，就是人为了？

仔细想想那日酒楼上其余几家人的神态，倒也确实能往这方面想，这世上做生意的人，也并不都是光明正大的。

如果往深了想，库房的位置，看管的伙计，包括如何能烧得精光连人都逃不出来，而且不能被其他人先行发现...

这些想法在脑海里过完只是很短的时间，顾怀看了看大房方向，有些恍然。

李府的掌柜和伙计，甚至是李家自己人，有人起了异心？

......

李家的长房院子里，聚集了许多人。

气氛有些紧张，院子里却很安静，敞开门的客厅里，李家的老夫人拄着拐杖沉默地坐在上首，李明珠看起来倒是往常的模样，只是紧紧抓着座椅扶手的指尖有些泛白。

透过门往外看，往日各个精明能干的掌柜都紧皱着眉头，在等待着主家发话。

按理说这种下面掌柜都到了的大型会议，是该换个地方开的，但感受到了压抑的阴霾，考虑到有些事情不能大肆传播出去，自然也就把地方换到了大房的院子里。

当然，除了掌柜，院子外围还站着二房三房的人，一些与主系三房关系比较近的亲戚也来了，都在或焦虑不安或心思浮动地等待消息。

毕竟已经经营了许多年，李家一共有三个库房，一个设在两浙，一个设在苏州城外，还有一个便是为了平日支给各个商铺，设在了城内，也就是今天起火的那一个。

虽然是堆积蚕丝绸缎这等易燃品的库房，但从火情被发现，到库房被烧光的时间实在太短，短到基本能确定是有引火物之类的东西。

几个掌柜隐晦地交汇了一下目光，这种下作手段，其实不用多想就能明白出自哪里。

李家这次，是犯了众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