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越来越大，闺房里，靠着枕头的李明珠望着窗外的雨幕，好像能看到隔壁院子正在和掌柜们商议事情的顾怀。

这里是闺房，她不能下床，只好让顾怀出面去处理这些事情，有些事经历了之前的谈话也渐渐想通了，正如顾怀所说，无论是如何的阴差阳错，他们现在终究是成婚了的一家人，这些事情，便也成了他的事情。

虽然很想听见那边院子的动静，但传进闺房的只有雨声，小环进了房间，在床边陪她聊天，她移回目光：“不知道相公现在是什么样子...”

“刚才有下人过来，说姑爷在和掌柜们说话，很厉害，那些掌柜们都听得很认真呢，肯定是姑爷说得有道理嘛...”

李明珠笑了起来，想着那些“很有道理”的话该是什么样子，过了不久，那边的商议结束了，开门关门和细细碎碎的商议声音穿过雨幕，模糊地传了过来，听是听不清楚的，但若是她此刻能走出去，也就能听见那些掌柜的窃窃私语。

“真是书生之见...这件事说不定就是那几家在背后使坏，居然还要去请他们帮忙？”

“这一点确实失了分寸，但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道理？真做起来，哪儿有说的那么简单？有些事情，该放就放！就算小姐在这里...”

“没办法，小姐生了病，有些事情也就只能姑爷出面，只可惜咱们这位姑爷不太想站一边看，非要过来指手画脚...嘿！”

“终究是个书生，生意上的事情，哪里能从书上读来？不过朝贡这件事，眼下也就只能死撑下去了，看小姐什么时候好起来...”

这样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里，顾怀站在院子外静静地看他们离开，然后走进了李明珠的闺房。

“相公和他们谈得怎么样？”

“不太顺利，不过一开始也没想过太顺利，纲领确定下来，后面的事也就好做一些...不过免不了要担一个不懂装懂的名头。”

“委屈相公了...”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只希望别扮得太过成了真蠢，”顾怀轻轻摇头，“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应该会很忙，书院那边，只能先停课一段时间。”

他想起些什么，笑了起来：“想必二房三房那边是很乐意看到我代替你位置的，这段时间应该会老实一些，等着抓个像样的把柄。”

“这件事过后，有些事妾身还是该做的...”

顾怀不置可否地点头：“不一定有那个必要了。”

“嗯？”

“没什么，”顾怀站起身子，“你就安心养病，至于我嘛，还得忙着去给他们挖坑。”

……

只是短短的几天，李家就发生了很多事。

当然，苏州城很大，除了有心人，很难有人会去关注其他人遭遇了什么，但对于李家人来说，这几天的变化着实有些让人应接不暇。

先是库房起了火，整个李家人心惶惶，然后是撑了好几年生意的李明珠病来如山倒，卧床不起，再然后便是李府的赘婿顾怀接替了她的位置，开始每天驾着马车出府，游离于各间铺子，学着李明珠之前的样子，接手了李家的生意。

--这实在是一件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库房被烧，损失惨重，固然不是件好事，但李明珠就此倒下去，要说其他两房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眼下最紧要的，自然还是趁着李明珠卧病在床，再争一争长房的地位，老夫人回家后，二房三房的人几乎前脚接后脚地涌了过去，言语之间无非是一副为李家着想的态度，但中心思想还是那女子没法当家的话语，希望老夫人能正经点把家业传到男丁手上。

事实上老夫人也有些动心，眼下的情况实在太糟，麻烦实在太多，李明珠若是一直不能出面，李家的生意就要陷入停摆，老夫人再怎么宠孙女，也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就在老夫人作出决定之前，在二房三房的人都在翘首以盼的时候，顾怀被推了出来。

去看望过一次李明珠的老夫人再次沉默下去，二房三房失望之余也只能观望下去，当然议论是少不了的。

毕竟是赘婿身份，若是换了别家，嘲讽谩骂之类的话语大概第一时间就接踵而至了，但至少李家这位姑爷还算是做了些事的。

无论是诗会的一鸣惊人，还是书院那边的井井有条，总还是打破了原本大家对他书呆子的认知，到眼下这样的情况，连老夫人都没反对，他被推出来，众人一时自然不好反对。

但只要是李家人，都在静静地看着他做事，大部分人是在等他闹笑话，或许也有那么一小部分起了某些心思，在怀疑这位姑爷是不是在做生意这方面也那般深藏不露。

然而这样的安静只持续了几天，就变成了鄙夷和奚落。

读书人...终究是读书人，这顾怀做得诗词，教得经义，但在经商上，终究是个外行，而且还是个书呆子气的外行。

能看出来，他是想做事的，就是未免太过笨拙，连着几天，他都像模像样地去城中各个商铺巡视，盘账点货，这未免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他难道不知道，李家的商铺都有信得过的掌柜，根本不需要东家每天去坐镇？

之前李明珠这般做，是因为她事无巨细都喜欢握在手里，商铺若是有问题，当场便能解决，他顾怀去了也就只能在旁看着，连忙都帮不上，也敢跟着学？

尤其是一些指手画脚越俎代庖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旁人就多半看出了他的装模作样。

而且之后，那天顾怀和掌柜们在长房商议的话也渐渐传出来了，把朝贡做到底，这大概是李明珠的意思，错是没错的，但眼下的李家也就李明珠镇得住，出来这么个说话慷慨激昂，做事却太过书生气的赘婿，哪里能服众？

于是各种乌龙事情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比如布行东家到了商铺还要像新来伙计一样现学现问，甚至分不清库房里的染料之类，也就让众人确定，这位入赘的姑爷，肯定是不懂商事的了，甚至还不如二房三房那两位少爷。

但终究还是有一件事做成了，那就是让外人知道李家拿下朝贡的决心这件事，从掌柜到伙计，都在尽力宣扬造势，仅仅几天时间，为了拿下朝贡市场做了几年准备，终于在今年拿下近四分之三的份额，距离独占朝贡生意几乎就差了临门一脚的消息轰然传遍了整个苏州城。

这可不是件小事，苏州丝织发达，大小商贩不计其数，但若是有人能独占朝贡生意，岂不是就成了苏州唯一的皇商？

再配合上一些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也就让众人了然，这便是李明珠这个女子要完全崭露锋芒，李家以孤注一掷的姿态放手一搏了。

赢了，从今以后，苏州丝织以李家为首；输了，那便真是输了。

至于被临时推出来的顾怀？众人也就会心一笑。

呵，一块破招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