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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那般忙,你这两天怎么一直往老夫府上跑?”
坐在石桌另一旁的萧平拈起棋子,脸上有些意兴阑珊:“钱老这是在赶人?”
“你明知老夫不是这个意思,”钱老摇了摇头,“是发生了什么?”
“以前看过一句话,说历史从来都没有新意,现在看来倒是一语中的,”比起萧平有些含糊的话语,棋子落下的声音倒是很清脆,“无非就是吃人那一套...只不过现在的人胃口更大,手段也更狠而已。”
钱老微微皱眉,身子前倾:“是...赈灾一事?”
“治好了瘟疫,自然就是赈济和安置难民的事情,本来打算讨过来一起做,结果李兄也没谈成,也就只能看着官府糟践人命...但起码还有选择不看的权利,”萧平端起茶盏,“说起来我也比较单纯,居然还写了份建议送上去,现在估计正躺在哪个小吏的桌子上,或者已经被扔进了纸篓--指望当官的就这个下场。”
“只可惜老夫如今只是赋闲在家,不好过问,不然府尹也多少要卖老夫几分薄面...” “这种事没法管的,又不是江宁府尹一个人说了算,偌大官府多少人想从里面捞一笔?反正本来就有那么多难民治不了,多死几个他们就捞得多一些,只要遏止瘟疫就是大功一件,谁会来查他们扣下了多少银子?”
“所以你才跑来老夫这里躲着?倒也不必看得如此悲观,京城殿堂上还是有许多有志之士...话说回来,你又呈上了什么奇思妙想?”
“赈灾嘛,最有效率的无非就是那一套,建立隔离制度,兴建公厕壕沟,集中焚化尸体,优化食物补给...事实上照这么干个把月就能开城门了,还花不了多少,谁知道官府居然连这点钱都不愿意花?”
钱老抚了抚胡须:“唔...没想到你对这些也颇有研究,老夫倒是还有些人脉...” “好不容易攒下的人情,就别浪费在这事上了。”
“老夫留着那些人情有什么用?”
“给李兄他们留着也是好的。”
“李狄么...”钱老摇摇头,“老夫依然不觉得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老人就是这样,看淡了世间的一切,就算不觉得你是对的,也不会去阻拦你,因为他明白只有自己走过的才能回望得最清楚。 萧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廊下:“这些时日李兄四处奔走,着实出了大力,不出意外此事之后肯定是要往上走的,未来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呢?”
“终究不过是仵作法医之流,他有学医的才能,明明可以造福苍生...” “说起仵作法医...我之前算是结识一位前辈,他说这世上的冤假错案实在太多了,多到许多人不知道该怎么查,最后也只能敷衍了事,一件案子里,尸体也是会说话的,但从来没有人去总结过,钱老怎知李兄不会成为后人的一盏明灯呢?所谓医者,不一定只能治病救人而已。”
一直站在阴影里沉默听着的李狄热泪盈眶。 钱老面色微动,但还是摇了摇头,落下最后一枚棋子。 棋局胜负已定,萧平起身告辞,最后看了李狄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瘟疫已经算遏止住了,他和李狄唯一的交集,就是这次合力促成了这件事,而他也清楚,李狄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因为李狄的正义感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谁让他一开始就是奔着挣钱去的呢? 但世上李狄这样的人还是多一些,这个世界才会更好一点。 萧平没有猜错,从这一日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李狄,而三十年后,一卷书的横空出世,才让他想起来当初那个放弃成为名医,选择从基层仵作做起的年轻人。 辗转各府县,官至刑部侍郎,只为破案还死者一个清白,总结了无数经验,筑成了传世之作《大乾洗冤录》的年轻人。 一饮一啄,似是天定。 ...... 走出钱府,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身淡绿色的襦裙,娇小的丫鬟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萧平身后,张嘴欲言。 走在前方的萧平没有回头,却好像看见了一般:“别催了别催了,真快了。”
清明好看地眯起了眼睛:“李府的人和钱都投进去了,小姐也要回来了,你说的回报呢?”
“都说了再等两天...怎么,银子你们没分?凡事不得先酝酿酝酿?”
清明回头看了一眼钱府:“你到底在躲什么?”
萧平沉默片刻:“看出来了?”
“借钱都要开药铺,怎么会去一趟城墙就不管不问?”
“倒也是这个道理,”萧平挠了挠鬓角,“说‘躲’确实也恰当...实在看不得城外的那副场面,为了避免下半辈子良心不安,也就只能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了。”
“赈灾是官府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说到底我和那批人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靠死人才能牟利,白花花的银子沾满了血。”
“什么意思?”
“你想,就这么个赈灾法,城外得多死上多少难民?”
萧平负手走在街头,“城外的难民是分成了两批的,一批能治一批不能治,看着别人能活下去,自己却只有等死,那些难民会怎么想?”
他放慢了些脚步:“然后现在官府又这么搞,一些原本能活下去的难民也要死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给了人活下去的希望,然后又剥夺掉更残忍,眼下这场面只缺一个火星而已。”
清明轻轻歪了歪头,片刻后一抹惊恐出现在眼底:“你想让事情闹大?”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在等什么?官府草菅人命背信弃义,一间药铺一个公主却站出来力挽狂澜,这效果比什么广告都管用。”
清明的眼神阴沉下来:“我可以找到官府里的一些人...” “真不用,其实你和李狄都想错了,我的脾气并没有那么好,”阳光下,萧平看着自己的脚尖,“把人命看得比草还贱,什么都不做,就想坐在衙门里把钱拿了,把政绩挣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停下,”清明看着萧平的眼睛,“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马上停下来。”
“来不及了,”萧平没有回头,只在青石板街留下了一片阴影,“有些人...该长长记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