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刚入夜，洛阳城就亮起了万家灯火，寒风有些凛冽，萧平紧了紧身上的儒袍，推开了只能防狗不能防人的木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住的地方虽然有，但太过简陋，书院的教习工作虽然管饭，但吃的实在太少，而且指不定哪天就被开除了，终究不稳定。

身无余财，家无余米，米缸比水缸都干净，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一边想着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萧平一边跨过了门槛，黑漆漆的屋檐下，一道身影站了起来，有些畏惧地小声开口：“公子？”

居然是蹲在外面等么...萧平愣了愣：“怎么不点灯？”

“没有灯油了...”

“屋外这么冷，进屋再说。”

才走进屋子，萧平就醒悟过来许清为什么会在外面，实在是因为屋内比屋外还要冷，破了洞的窗纸呼呼地透着风。

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小姑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能看出她在寒风里发抖的身子，萧平心头一紧：“忘了没有柴火这回事...你就一直这么等着？”

“奴想做些活，清清杂草之类的，但饿得没了力气，”许清的声音很小，“而且刚刚那些讨债的人又来了一趟，奴有些怕。”

萧平沉默了许久，突然有些心酸。

这样的年纪...后世怕还在读高中？在和同学一起接受教育，在憧憬着未来的人生，期待着青春的恋爱，在为高考而努力？

而眼前的许清却被当成牲口一样卖给了陌生人，父母也像避瘟神一样远远逃开，为了不被抛弃，已经许久没吃过东西了，也这般守在门口，等着一个人回来。

他从怀里掏出包好的馒头：“吃吧。”

食物的香味让许清喉头动了动，她伸出小手，但很快又缩了回去：“公子吃吧，奴不饿的。”

“再不吃东西，就真感觉不到饿了，”萧平抓过她的手，放下馒头，“我在书院吃过了。”

就算是到了这一刻，许清也还是有些不敢吃，她看了看萧平，确认自己也不会挨打后，才捧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以前在村子里过的是苦日子，就算没闹灾，平日吃的也多是粗粮野菜，对于许清来说白面馒头实在是美食，每一口她都细细地咀嚼着，发现萧平在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咬到了夹在馒头里的酱菜。

吃完不到一半，她就把馒头递了过来，好像是在示意自己吃得真的很少，注意到她发光的眼神，萧平笑了笑：“不用，你自己吃，我问过了，早晚都是两个馒头，中午会吃得好点，我上完了课，就给你带回来，如果不出意外，吃食是不成问题的。”

他想了想：“但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债逃不了，只能还，这样被催也不是办法，明日我过去见一见他们，议定个日子，免得总是这样来骚扰，而且其他地方也需要用钱，房子要修缮，也得买点粮食囤起来，还得给你准备些盘缠去寻你爹娘...”

“这也太冷了，得烧些东西来取暖，”萧平环顾了一下屋子，发现东西都差不多给讨债的搬空了，只剩下些散落一地的书籍，“就烧这个吧。”

许清捧着馒头舍不得吃完的样子像极了小猫，她瞪大了眼睛：“公子，这些可是...”

“书嘛，读书人视之如命，我当然知道，”萧平将书统统塞进了床下的炕洞，“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都已经家徒四壁了，还把书当成命根子，才是真蠢，没见那些讨债的都不愿意要？”

许清拿出了火折子，一缕火光在黑暗里绽放开来，在冬日的夜里带来一丝暖意。

窗户依然漏风，屋内依旧空无一物，但至少从这一刻开始，萧平坚定了要好好活下去的信心。

还有机会可以重来，已经是上天能给的最好的礼物了。

他摸了摸砖石砌起来的床，感觉到有了些温度，抖了抖被子，突然意识到了个严重的问题。

一间床，一床被，这...怎么睡？

......

能看出来洛阳养鸡的百姓很多，因为天色微明，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就让萧平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床角，却不见许清的身影，一晚没睡好的他起身走到窗边，看到了院子里正在劈柴的许清。

没想到他这么纠结怎么睡的问题，许清却像是已经做好了思想觉悟，红着脸缩到了床角，毕竟被买下来就意味着这样的命运，相反萧平没碰她才是真的奇怪。

但偏偏萧平内心有种极端的罪恶感：这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而且没有感情基础，送到嘴边的就吃，和禽兽有什么两样？

他披上衣服走出门：“从哪里找来的柴？”

“公子你醒了？”

大概是昨夜萧平表现得太过君子，让许清的胆子大了一些，她那张有些污渍的的小脸冻得通红，却绽放出让人心疼的笑容：“奴本来想去菜市捡些菜叶，但闹了灾没什么人卖菜，路过酒楼外就就捡了些断掉的桌腿回来。”

她擦了擦鬓发间的汗珠：“有了柴就可以烧热水，公子再等等就可以洗漱了。”

“不要自称‘奴’了。”

许清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地握着柴刀站起身子：“公子...”

“你是自由的，不是我买下来的女奴，”萧平揉了揉她的头，“自称‘我’就好，能在这个世界第一个遇见你，也是一种缘分。”

许清的小脸写满了茫然和紧张，但感受着头上传来的温度，她还是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听不懂萧平在说什么，但萧平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愿意放她走，给她带吃的，也一直没有碰她...这真的是那些讨债的人说的五毒俱全的读书人么？

她微微低着头，两只小手握紧了柴刀：“是，公子。”

......

再一次走进书院，萧平已经不需要人带路了，他走进食舍，在大妈们鄙夷的目光里接过馒头，吃一个塞一个，全然无视了其余先生们投过来的古怪目光，昂首阔步地走向了学舍。

肚子里有东西的感觉真的很好，虽然只是两个馒头，而且吃了比不吃更饿，但食物带来的温暖和力量还是让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作为城南书院可有可无的先生，萧平排的课其实很少，而且也只是教学生认一些基础的字而已，但既然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工作，他还是想做得好一些，而且希冀借此能有些新的改变。

比如...从没有月钱变成有月钱？

走入学舍，并没有听到昨日的打闹声，看到的也是和昨日完全不同的场景，所有的熊孩子都昂首挺胸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情庄重地对他行了一礼，脆生生的声音十分悦耳：

“先生好！”

兜里依旧没钱，儒袍依旧脏破，但这一刻萧平的确有了些身为园丁的自豪满足感。

熊孩子们确实好哄也好骗...

“昨日教的那句话，都记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