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七个人,六份早餐。 这几乎是在直白地通知他们,曾钢已经不存在了。 大厅的气氛骤然变得冰冷,食物的香气萦绕在空中,却无法勾起人的食欲,只让人胸口发堵。 就连之前差点被他杀害的阿黛,也不禁心中恻恻。 “请,请。”
管家仍旧一脸谦恭的笑容,躬身一再邀请,“昨晚大家都累坏啦,今早主人特意吩咐早餐要备得丰盛些,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贵客们的口味。”
没人知道他说的“累坏了”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客气,还是暗示着某种冷酷的嘲讽。 静默,良久,王司理走过去,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管家十分欣慰的样子,殷勤地给他布筷、倒茶。又绕过他对鄢辞道:“公子您也坐呀,瞧,主人特特为您准备了合欢酥,说是荒丘的菜式,请您略尝尝罢!”
鄢辞身旁的高脚几上摆着一个梅花攒盒,中间一格果然装着一枚粉白色的面点,绒绒的很像是合欢花球,泛着清甜的香气,只是那香气不怎么像食物,更像是香灰。 “谢谢。”
鄢辞将点心放回去,客气地道谢。 所幸那管家也没执意地劝他吃,十分欢喜地道:“应该的,应该的。您是荒丘来的贵客,总要用心招待的,主人说,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还请多多照拂呐。”
“好说。”
鄢辞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确认一下,“我们还有一个人呢?”
“唔?”
管家愣了愣,说,“不是都在这里吗?”
他微笑着环视四周,将每个人都认真地看了一遍,最后停在鄢辞脸上,态度诚恳极了,“您问得是哪一个呢?”
他的面孔在晨光中有点轻微的虚化,笑容因此也显得有些失真,有那么一瞬甚至更像是一个傲慢的挑衅。 鄢辞记得很清楚,昨晚在拱桥边管家是数过人头的,不可能过了一夜就不记得了。 或者说,在他眼里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算人……吗? 鄢辞心底慢慢泛上寒意,甚至比昨晚被烟奴追杀时还要更重。 【不怕】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鄢辞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完全没觉得惊讶,甚至连表情都没变。 【放着我来】 什么意思? 【这次不痛】 【但还是要放松】 鄢辞觉得上眼皮一热,闭上双眼,视野明光闪烁,一双熟悉的金色瞳孔一晃而过。 再睁开眼时,明明身体和神志还都属于自己,但哪里却像是不一样了,就好像他的灵魂忽然被某种力量加持,变得强大而沉着,毫无畏惧之心,连情绪都异常稳定。 他看着管家意味不明的笑脸,忽然嘴角上翘,也给了对方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哦,我们的人都在这里了是么?”
管家点头。他突兀地问道:“那你家夫人呢?她还好吗?”
管家的表情一僵,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嘴唇嚅动了好几次,才道:“呃,这……您知道的,她身子一直不大康健呢。”
鄢辞点点头,脖颈上的银项圈互相碰撞,发出极轻的泠泠之声,他的语气比那泠音还要冷冽:“怎么,是快死了吗?”
“?”
管家的表情忽然扭曲起来,嘴角抽搐形成一个细小的烟漩,好像这问题远远超出了他的思考极限,令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鄢辞继续微笑,双眼一瞬不瞬盯着他变形的老脸,酽茶色的眸子如同波澜不兴的深井,幽暗得看不清底,微微前倾的身体甚至显出些微的侵略性。 就这样对峙了足有半分钟,管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像是某种屈服。 他苍老的面目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表情还有点僵木:“托您的福,昨晚夫人确实发作得厉害,差点救不回来哩!不过多亏诸位送来的大礼,现下主人正在想办法,到晚间大约就能安稳下来了。”
“大礼?”
鄢辞眯了眯眼,上眼皮两粒小痣轻轻一跳,嘴角依旧是上扬的,“什么大礼?”
“自然是您几位送来的大礼呀。”
管家的表情逐渐灵活起来,满脸感激地道,“主人说,很久没见着这么好的药基啦,甚是感谢公子的美意,果然荒丘狐修的手段是凡人不能比拟的呀。”
“唔?是吗。”
鄢辞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转了转眼睛,眼角若隐若现一抹绯色,显出难以描述的戏谑与狡猾,“太客气啦,既然都是一家人,你家夫人身体欠安,我很该去看望看望。”
“这……”管家嘴角抽搐,讪笑道,“夫人是内宅女眷,何况还卧病在床,不曾盛妆,公子您一个外男,实在是不大方便呐。”
“哪里话,我才几岁?”
鄢辞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们荒丘没有那些复杂的规矩,你们作人的怎么反而比我们作狐狸的还迂腐呢?我只不过是看望一下长辈,又不是要给你家主人戴绿帽,你怕什么?”
“……” 非但是管家,在座所有人包括王司理在内,脸上都出现了难以言喻的见了鬼的表情——这孩子是疯了吗? 鄢辞……鄢辞现在已经进入了一种“我一点都不了解我自己”的状态,外化表现就是破罐破摔。 他仍旧保持着不是主场胜似主场的王霸之气,对那一脸懵逼不知道如何回答的管家点了点手指:“去,问问你的主人,我在这儿等着。”
管家表情扭曲,欲言又止,终于在他“我不尴尬,谁尴尬谁倒霉”的凝视之下妥协了,道:“是。”
说罢,并未离开,只是拄着乌木杖退后两步,低下头仿佛入定了似的,整个人烟气弥漫,缭绕不休。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弥散的烟团逐渐凝聚,重又形成了一个精干圆滑的管家。他对鄢辞拱了拱手,道:“回禀公子,主人十分感念您的厚意,已经应允了。只是眼下他还在忙,稍后再派侍女来请您。”
“使得。”
鄢辞挑眉一笑,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那我就在这等着了。”
管家对他已经完全无语,匆忙鞠了个躬便拄着乌木杖走了,只是背影比来的时候明显多了几分沧桑。 鄢辞深呼吸,只觉心头一轻,那个硬撑着他灵魂的莫名之力悄然消失,脑海中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走了? 鄢辞眨眨眼,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有点轻微地发飘,抬头一看,忽然发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表情是三分震惊三分恐惧,以及四分茫然。 “阿、阿辞?”
阿黛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没事吧?”
鄢辞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离自己两米以外,原本刚进来的时候是站在他身边的。 看来是被吓着了。 “没事。”
鄢辞把二郎腿放下来,揉了揉脸,把邪魅狂狷的表情从自己朴实无邪的脸上抹掉,“我只是……我随便探探他的底,刺激一下他看能不能发现点破绽。”
阿黛踅过来,抚胸道:“吓我一跳,你怎么忽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冯山山也道:“我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听说八字娇贵的人是比较容易被脏东西盯上……话说你八字到底有多娇啊?”
“……”鄢辞不知道自己的八字娇不娇,只知道自己确实像是被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上身了。 但这件事实在无法向他们两个人解释,他只能强行转换话题:“我觉得那个夫人可能是完成这次狩猎任务的关键人物,所以拿她刺探了一下那个管家。毕竟这个庄园里除了雾隐公,只有她一个真实的人,其他的应该都是所谓的家仙吧?”
最后一句他是问向王司理的,后者看着他的眼神有点沉,但还是答道:“你说的没错,畸泡空间之所以能够凝聚不散,漂浮在三维世界之外,就是因为其中某个关键的异人有着极为强大的精神力,因为某种执念无法消散。我们猎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个对象,解除他的执念。而灵器,反而只是完成任务后可能得到的附加财富而已。“ “关键的异人?”
冯山山问,“会是蘅娘夫人吗?”
王司理道:“不一定,但可能性很大。”
众人沉默了会儿,王司理忽问鄢辞:“孩子,你先前跟你阿爸出来狩猎过?”
鄢辞道:“没,我一直在念书,乡下地方想考个好大学很难的,阿爸不许我分心。”
“那就是天分了。”
王司理叹道,“刚才,换了我也未必有你的胆量,人不服老真是不行哪。”
鄢辞知道他在怀疑自己,在想办法探自己的深浅,毕竟刚才那番发挥太超常了,和自己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 但他不打算多做解释,王司理这种人,城府深经历多,想事情就会不自觉地复杂化,自己越是表现得前后反差,就越能让对方心生敬畏。 虽然现在自己算是开了外挂,但在这种S+的狩猎任务里,让王司理有所忌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他只是腼腆地笑了笑,什么都没多说,让对方尽情地猜。 王司理:“……”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