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爸你就和爷爷和好了?”
徐蓉打开保温杯,手伸到杯口,试探了一下温度,扑在手心的热气有些温湿,她将保温杯递到了徐从嘴边,“爸,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别一通气的着急讲了,让你伤了神。”
她理解徐从讲以前往事的心情。 她也到了晚年,这几日亦想着,待到哪天身体不行的时候,就将后辈叫到榻边,将往事一桩一桩的讲出来。包括她这些年攒的积蓄,还有出嫁时的嫁妆等等。没多少钱,算是给后辈最后的馈赠了。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一点最后的挂念。 徐从喝了口热水,将嗓子润湿,然后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妮儿啊,你不知道,我随了我爹的性子,死犟。”
…… 爹叫出口后。 徐三儿走出院落的步子明显僵了一下。 不过他没有回头,只是“嗯”的一声应了下。走出门的时候,取下了挂在腰间由麦秸编制的草帽,戴在了头上,遮住了热灼的日光。 徐二愣子看了一眼徐三儿的背影,就敛回了目光。上坡的时候,他累得要死,他倾倒了水桶被晒得滚烫的热水,到了井轱辘处,放下麻绳,另打了一桶凉水。凉水携着嘴边干涸的盐渍,溜进了嘴里,瞬间解了疲乏。 升级考临近了,他没有闲心去管其他的事情。喝完了一肚子的凉水,他又回到了屋内,开始了苦读。 过了三日,到了七月初的时候。 弘文学堂附属小学堂的升级考便到了。 徐二愣子随读完了初小的学生一并参加升级考。初等小学堂的学制是五年,能参加升级考的皆是完全科,没有简易科的学生。他的岁数在里面虽则算是偏大了,倒也并不出众。 考试的场所和上课地在同一处。 与早课同一时间点,考试开始。 监考的考官是个古板的老夫子,约莫五六十岁,颌下留着山羊胡,脑后托着枯白的发辫。他鼻梁上戴着老花镜,踏着方步,走路一颠一耸。一有风吹草动,他立刻就像警觉的猫儿一样,盯死了过去。 室内,徐二愣子有些不安。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考试,纵然先生弄过试验测。可这一次要是考不过,他觉得,他会沦为徐家堡子的笑柄,饱受讥讽,成为除了爹之外,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和发小大虫闹掰了。起因是他入了学堂,也难上山下河瞎闹腾了,大虫叫他出去抓虾摸鱼,他要读书,不愿去。一次还好,两次、三次之后,大虫就没再来找过他了。 和少爷也弄得生分了……。 回不去了。 晨钟尚未敲响,灰白狐狸察觉到了徐二愣子的不安,它呦呦叫了几声,让徐二愣子放心,有它照看,他考试不会失败。 “是了,狐仙教过我读书,先生授课的时候,它也在一旁。以狐仙的聪慧,狐仙一定会试卷上的题目,我不用担心。”
有了狐仙的保证,徐二愣子放下了心。 “可……” 刚镇定了片刻钟头,徐二愣子又回忆起了先生的教导,诚实童子有云如何如何,他内心徘徊不安。让狐仙帮忙应考,算是作弊吧。 他无法保持端坐了,不安的扭动着身子。 古板的老夫子敏锐的猫儿眼盯了过来,他负着双手,踏踏的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很有韵律,像是刻意训练过。 “你起来!”
他道。 徐二愣子下意识从长条凳上窜了起来,低头看着脚尖,像是犯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准备接受老夫子的训斥。 老夫子没有说话,让他伸出双手,然后用一柄长戒尺在他身上戳来戳去。最后又摸捏了他的发辫。 “没携带夹抄,你抖个什么劲。”
老夫子骂咧了一声。 他是光绪十一年的八股秀才。后赴过几次乡试,皆未中举。直到科举制被废除后,断了念想,于是得了弘文学堂的聘请,入了学堂当了先生。科举之前,考棚的“搜子”如何做,他一清二楚,也知应考生会在哪个地方藏带夹抄。 学堂内传来几声低笑。 徐二愣子的事迹在初小学堂有着不小的名声。 “原来又犯了癔症……” 老夫子了然点头,他释然的笑了一声,让徐二愣子坐下,安慰道:“你这还没中县首、府首、院首,倒犯了癔症,也是一件奇事。”
他这是科举制的说法,想夺了秀才功名,先得过了县试、府试、院试。过了县试、府试、院试的头名,则称呼为某首。 也唯有小三元的荣耀,才会让读书人癫狂。除此之外,哪怕入了团案,亦不足以稀奇。(科举发榜的榜单称呼为团案。) 小三元之后,就是中举。 范进中举就是例子,中举时犯了癔症。 要是在乡试中了举,老夫子觉得自己可能也会犯一次癔症。 等老夫子巡察其余地方之后,徐二愣子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他安适的坐了下来,喃喃自语,“我是犯了癔症,癔症的话……就不算作弊了。”
狐仙是癔症。 这是先生、少爷、同窗告诉他的。 假不了! 他们一个个,言之凿凿的说他犯了癔症。 灰白狐狸赞同的叫了几声。它是徐二愣子,徐二愣子也是它。它学到的知识,也算是徐二愣子学到的东西。这自然算不上作弊。 “对!”
徐二愣子点头,拍掌道:“癔症的事,怎么能算作弊呢!”
邻桌的几个学生瞧见了此幕,似乎也在讥笑道:“瞧!徐从又犯了癔症。”
悠悠钟声传来。 升级考终于开始了。 首次的考试科目,是国文科。 国文课是先生的授课,徐二愣子学的不弱,他下笔很谨慎,一道道题目览阅之后,才写下了合适的答案。硬笔书法虽不出众,却也不会拉分。 第二次的考试科目,则是算术科。 这一次考试,徐二愣子慢了许多,仅剩的几道尾题不会,但他有狐仙,在狐仙的指导下,这几道题目也顺滑的答了下去。 老夫子注意着徐二愣子,他收卷时,看了一眼算术科试卷,之前的国文科试卷短时间内也难以看出来太大的差别,笑道:“答的这么好,怎么可能犯了癔症,下次考试先做几个深呼吸,静静心。”
他传授了一些他以前入科举考场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