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即将高升,成为一个八品县丞了,而富家子弟也即将去家乡所在县的官府里当一名办事员,穷孩子甲准备收拾铺盖卷回家种地,六个人一下子走了一半,按照以往的规矩,是该一起吃一顿饭欢送一下走的人,同时,这也是一顿散伙饭。在哪里吃呢?范仲淹很实在,他提议到街上吃一个大排档就行了,但是,他的想法遭到了包括富家子弟在内的其他所有人的强烈反对,而四个穷孩子又一次意见很一致:就到南京路上的南京大饭店去吃。确实有眼光,确实会选地方。但这并不是在夸他们,因为我还没说,有一个前提条件:他们不付钱。正因为自己不付钱,所以选择的地方,越贵越好,越豪华越好,越有排场越好。最后拍板的是富家子弟,富家子弟勉为其难的同意了。皆大欢喜。但是是表面上的皆大欢喜。过去一起读书,看不出来同学与同学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但是,在离别前夕,大家似乎都看明白了彼此。只不过,有几个穷孩子看不清楚自己,仅此而已。今晚,还是同宿舍的同学,但是,再过几天,就要各奔东西、天各一方了。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遗憾、感慨、无奈、泯恩仇,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相逢一笑,只不过,很大程度上来说,相逢的机会并不多。那就珍惜现在吧。这是第一次,也是上学同学期间唯一一次宿舍六个人都到齐一齐吃饭,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也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从那次吃饭之后,他们之间开始有了阶级上的差距,不再是单纯的同学,穷孩子只是统治阶级最末端的穷秀才,以后见到范仲淹和富家子弟,要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老爷”或者是“官人”,尽管他们在内心里很排斥这个,但是,在那样一个等级社会里,人和人本就是不平等的,这个等级社会也不会给他们机会去问个为什么。他们都意识到了,但是心照不宣,都不去说。至少在今天晚上,还是同学,还是“我们没有什么不同”,还是“我们都一样”,但是,很快,就不一样了。在南京大饭店,六个人列席就坐。和往常一样,仍旧不分主次,随机坐。一段时间之后,店家告诉他们,菜已经上齐。不拘小节,狼吞虎咽。不过,这只是在说那四个穷孩子,在美食面前,他们活出了真实的自己,褪去了全部的伪装。“拿酒来,要这家店最贵的美酒。”
穷孩子丙擦擦嘴,敲着筷子高呼。范仲淹与富家子弟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多说话,一直听着。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这顿饭,很奢侈。几个穷孩子你来我往,一杯一杯复一杯,喝得微微有些醉。也可以说是酒壮怂人胆,更加文雅一点的表达是“酒酣胸胆尚开张”,穷孩子们借着酒劲,越来越能说了。你一句,我一句。“十年之内,我当宰相的时候,一定收复幽云十六州。”
“哎呦,哪还用得上十年,我当宰相,给我一年,幽云十六州就回到我大宋的怀抱了。”
富家子弟一直听着,不做出任何评论。范仲淹一直在摇头,轻轻滴、格外小声地说:“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井底之蛙)不可语海。”
范仲淹认为:这几个人能说出这样的没有自知之明的大话,只能说明两点:第一,书读得太少,没有见识。第二,对当前形势把握的不好,而且没有认真听娄老师讲课。难道娄老师就没跟他们讲过宋与辽之间的澶渊之盟?正是因为这澶渊之盟,宋辽之间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永久,不出意外的话,都不会打仗了。当然,与此同时,幽云十六州的收复也因为这一纸盟约化为泡影。难道,他们意识不到?范仲淹突然想到,又一次,穷孩子丁曾经对他说过:出去吃饭,不光要大快朵颐地吃美食,也要吹吹牛。一方面,范仲淹想着:你们不吹牛能死啊?!另一方面,他又感慨道:原来如此啊。接下来,范仲淹的心情久久都不能平静。其实,北方的辽国人不是大宋真正的敌人。真正的敌人在西北,是盘踞在灵州、夏州等地的党项人:西夏国主李德明继承李继迁的产业之后,厉兵秣马的同时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备战待机,西夏那里已经三十多年没有战争了,现在,那里兵强马壮,那是绝大多数大宋士子看不到的潜在威胁,那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后果不堪设想。穷孩子们喝得烂醉如泥。范仲淹一本正经地对富家子弟说:“就在这二三十年之间,西北方面的党项人将会成为我大宋的心腹大患。”
富家子弟一听乐呵了:“这几乎不太可能吧,真是天方夜谭,你开玩笑的吧。那李德明不是臣服我大宋了吗?!再说了,官家已经赐他姓赵,再说他左右逢源,并不像是惹事的人啊?就算要打仗,西戎小丑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我大宋天兵一道,定期歼灭。”
范仲淹正色道:“我是认真的,不信,咱走着瞧。”
随后,范仲淹对富家子弟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说话,富家子弟心领神会。随后,二人离开了房间。富家子弟正准备去前台结账,范仲淹对他说:“还是我来吧。”
“今晚饭菜很贵的,你行吗?再说,你一直吃糠咽菜,一天才花费接近五个铜钱,你?!怎么舍得?!”
富家子弟很疑惑。前台收银员告诉他们,今天晚上的花费是五万铜钱。富家子弟有些惊愕:这几个人,宰我宰得也太狠了吧!没想到,范仲淹从怀中掏出一张五万铜钱的交子(纸币),交给收银员。收银员收下了。“你还有交子啊!”
富家子弟很羡慕地说。“对啊,娄老师向应天府书院申请的,交给我。”
范仲淹不紧不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