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虚大师伸手来拦,但是赫连决已然将聚魂丹吞服了下去。一虚大师双手合什,道:“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啊。阿弥陀佛!”
“是吗?执着如尘,真的只是无功而返的徒劳吗?赫连决缓缓地倒了下去,两滴清泪,悄然从眼角淌下。祺儿,纵然执着如尘,纵然只能无功而返,纵然一切只是徒劳,但是为了你,我愿意执着一生。守在床前,面对着昏迷不醒的赫连决,重阳与寒风又惊又急。“大师,我家主人这是怎么了?”
一虚大师看了赫连决一眼,垂眉合什:“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家主人,人生太苦。”
重阳听了,怔了怔,泪水潸然而下。是的,主人这一生,的确是太苦了。“他便是郦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吗?”
一虚大师问。“是的,”重阳有些惊讶,“大师也知道郦贵妃?”
“怎么能不知。”
一虚大师叹息道,“多少,我们也有些渊源。”
是的,与郦贵妃,多少还是有些渊源的。当初,长生门的师兄弟们,哪个不将大师兄的这个宝贝女儿当成宝贝一样看待,只可惜,郦沅无心学医,对药理知识不感兴趣,否则的话,后宫之中用人对她用滑胎药,她也就不可能无从觉察了。师兄杜冉,入朝为医,终身不娶,一心想要保护好的这个小师侄,可惜最终还是香消玉殒在残酷的皇室之中了。没有想到,现在师兄已经魂归天府,而郦沅的亲生骨肉竟然又是这样的境况。一虚大师低眉默念:“阿弥陀佛……”重阳疑惑地望着一虚大师,大师他,与郦贵妃究竟有何渊源?可大师不说,他也不好多问。只得轻声又问一句:“大师,我家主人这是怎么了?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放心吧,明日他便会自行醒来,今天晚上,你们好好守护着他就是。记住,不可给他任何饮食。”
“是,大师。”
安静的一夜,赫连决没有任何动静。一虚大师守在一旁,默默地为他把了把脉,眉头皱得很紧。重阳担心地问:“大师,我家主人没事吧?”
“有事。”
一虚大师皱着眉头,“他这体内寒气极重,而且似是与生俱来的。这寒气一直折磨着他,使他不得安生,是不是?”
重阳头皮一紧:“是这样的!大师发现了?”
“杜夫子也没能医好他这顽疾吗?”
“夫子一直在尽力,但是主人他屡次发生危难,每一次都使病情加重……”一虚大师沉默了一会儿,将赫连决扶了起来,双手聚气,将真气汇入赫连决的任督二脉。时间缓缓滑过,一虚大师头上缓缓散发出薄薄的热气,而赫连决的脸色也正在由苍白缓缓地透出了微红之色。重阳与寒风紧张地观望着,半个时辰过去,一虚大师这才缓缓地收回手,额上已布满涔涔而下的汗水。“大师……”“习武之人都知道,任督二脉若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他一心求死,老衲虽已无力改善他的体质,但只能助他在有生之日,可圆满完成自己的心愿。”
“一心求死?”
重阳吃惊地望着一虚大师默然离去的背影,忙追了上去,“大师,大师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家主人一心求死?”
一虚大师收住了脚步:“你们不知道,他是来求聚魂丹的?”
“这……我们知道。”
“服用聚魂丹后,最多活不过七日。”
望着一虚大师清瘦的脸庞,重阳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服用聚魂丹后,最多活不过七日?为什么,之前殿下没有说过这事啊!“不过,刚才老衲为他聚气任督二脉,可聚集他的真气,能保他半月余的性命。你们,就尽力帮他在有生之日完成他的心愿吧!”
“大师,大师!”
重阳追上一虚大师,扑通一声跪倒在一虚大师面前,含泪哀求道,“求大师救救我家主人吧!求求你了,大师!”
一虚大师双手合什,“人生如处荆棘,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必伤其身痛其骨,这位施主他,筋骨已伤,生死有命,老衲也救不了他。”
重阳怔了怔,慢慢地跌坐了下来。一虚大师的身影已融入门外的夜色之中,不复可见。许久,重阳缓缓地回过头来,望着守在床边的寒风,寒风也黯然神伤,神情酸楚。殿下真的只有半个多月的日子了吗?重阳缓缓地跪行回到赫连决的身边,轻轻地握起赫连决冰凉的手。一虚大师说,人生如处荆棘,不动则不伤。而现在,殿下筋骨已伤,时日无多,那么剩下的日子,他和寒风又该怎么办?离开绝山之时,正值正午。绝山之上,烈日当空,晴云消弥。赫连决一袭黑衣,飘然伫立于阶前,向一虚大师作礼告别。“多谢大师施以援手,赫连决此生难忘。若有来生,愿向大师报答此恩。”
一虚大师垂眉合什:“聚魂丹作用有限,此次离开,施主自行保重吧!往后的日子还望施主记住这十六个字: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不,他已经做不到了。他还念着洛祺,想着洛祺,怀念着他与洛祺所经历过的患难过往。他永远不可能放下这一切,哪怕永生受困于此。赫连决深施了一礼,决然转身,朝绝山下走去。重阳与寒风忙向一虚大师施礼告别,匆匆朝赫连决追去。沐苍大营了望塔上,北冥冽负着手,凝目眺望着远处的商虞大营,双眉不由微微地蹙在一起。“商虞大军在边境驻扎两天了,一直没有动静,这事你怎么看?”
洛祺站在一旁,低垂着眉眼,没有回话。北冥冽回头看了洛祺一眼:“怎么,又想见他,又怕见到?”
洛祺皱眉看了他一眼,他一定要拿这件事来取笑她吗?“嗯哼,”北冥冽清了清嗓子,“我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走吧!”
洛祺一愣,身子僵住:“我也去?”
“不然呢?”
北冥冽反问。洛祺默默地望着北冥冽的背影,他已经走下了了望塔,朝营门外走去。犹豫了一会儿,洛祺只得跟下了了望塔。不管她有多避讳见到赫连决,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北冥冽。谁让她现在是他的贴身侍卫。商虞大营外,两人隐身在一个沟坎旁,慕沙等人远远跟着,紧张地保护着两人的安危。洛祺望着北冥冽,压低声音:“你现在贵为一国之君,了解敌情用得着自己亲自上吗?”
北冥冽的目光专注地留意着商虞大营里的动静,“你又不是不了解你的教官。”
洛祺皱眉“哼”了一声,他为什么还要一直以教官的身份自居,他现在明明是沐苍的帝君,她可以完全把他当成北冥冽,而不是教官沈扬。两国交界的跳马坡上,借助着巨大山石的掩护,可以远远地眺望到两里之外的商虞大营。纵然视力再好,谁又能看清两里之外的东西?“你就是这样侦察敌情的?”
“当然不是。”
一把望远镜递到洛祺的面前。洛祺一愣,有些惊愕地望着手中的望远镜,虽然稍显简陋,但是……“这年代没有这种东西吧?”
“当然没有。”
北冥冽微微一笑。“难道,这是你造的?”
洛祺有些不敢相信。北冥冽脸上的笑意从容淡定,“你教官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
是啊,他的本事,她应该很清楚!他不但有聪明的头脑,是个军事天才,同时对武器也颇有研究,一些具有某些方面缺陷的武器到了他的手里就会得到改善,改造武器也是他的一大兴趣。但是,能在冷兵器时代造出望远镜!她也是服了他了。轻轻举起望远镜,对准了商虞大营。两里之外的营地一瞬间缩近到了眼前。商虞大营里,巡逻卫兵整齐有序地穿行在各个军帐之间,而整个大营分为左右两个大营,遥相呼应、首尾相衔,若有敌军偷袭,两营合击,效力不可小觑。北冥冽说道:“这个营寨安扎得不错,没有按部就班,很有新意。看来,赫连决还挺会用兵的。”
洛祺看了北冥冽一眼,没有说话。如果赫连决真的很会用兵,那能对抗得过北冥冽吗?如果他们两败俱伤该怎么办?又或者,北冥冽伤了赫连决,又该怎么办?正凝眉沉思,突然,一道修长飘逸的身影映入洛祺的眼中。赫连决?洛祺下意识地一把放下了望远镜。他,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北冥冽转头望着她:“怎么了?看到他,你的反应也不至于这么大吧?”
洛祺默默地重新拿起望远镜,朝着赫连决望去。这么晚了,他还出现在营寨之中,缓缓地走向营门口。他的身后,跟随着对他忠心不二的两个侍卫,寒风和重阳。此时,她能看到的他,虽然只能看到侧脸,看不他的清脸色,但至少能感觉得到他的精神状态。他的精神状态全然不像从前那般病弱。从他行走的步姿来看,他的病似乎是好了,没有显出任何不适。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每一步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这么些天没有再见他了,他吐血晕倒在床的模样尚还深印在她的脑海当中,此时,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看到他,洛祺的心跳,不知不觉地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