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后来的故事,要从北流说起。话说出了长安,背北邙,临洛水,向左而去着,渭水。渭水源是自陇上而来,谓之为天河,时人皆与洛水相提并论,沿渭水出二百里,至渭水之滨,有一处清闲之地,唤作北流。北流中人,皆是为逃避战乱而来,北流原是在易水尽头,东接渭水,原来汉姓和胡族混居之地。北流现任族长名唤作萧遗策,其族前身乃是前皇帝近身宠臣,萧乃是皇帝赐的族人封地姓氏,其祖上曾立有遗嘱,凡萧氏族人者,须世代守护北流,不得踏出北流半步。当年萧氏率族中成年壮丁耗时三年,打通易水通北流的暗渠,其后族人陆续从皇都迁徙而来,伴有些许胡人,因而此间还有些异族人的习俗,后经几世融合,其习俗日渐趋同,萧氏不出北流之传也渐渐破除。一年之中,仅三月因陇山一带积雪融化,易水涨位,船只可在易水飘行,在易水尽头的山石间有一砚口,常人极难察觉,但为北流人所熟知,凡出入北流者皆为北流人。鲜于外人交往,早些年以渔猎为计,刀耕火种为生,而后繁衍交流,生活习性与中原无异。早年逢三月,出碛口,置其猎物、兽皮于道路,藏于丛草间观之,中原商人多用盐巴、布匹、衣物之类的物品交换,遂为交易。后经世事演化,但凡年三月,族中都要发人往外换取稻米、盐巴等物什,此外,过了三月,易水落去,砚口自封,出入便被阻断。转眼三月,连日出了日头,天色转好。族中长老聚于祠堂,商议往外交易之事,众人议论繁杂,相互交扰,正嘈杂间,忽听一人言道:“见过诸位长老,见过族长!”
族长及众长老寻声看去,乃是族中少年独孤枫问好,族长示意进来说话,只见少年三两步跨将进来,跪倒在前:“又到外出交易之时,师哥们都能去,求族长让我也去一遭吧!”
族长并不急于答应,轻轻地拨去茶碗中的浮叶,细细呷一口,慢吞吞地道:“枫儿,你可知道那山外面有多险恶,你年纪还小,万事都不晓得,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少年听来,急切道:“族长,师娘已经应允了,您只管放心,有师哥照应,我保管听话不闯祸!”
族长萧遗策咂嘴接着道:“都是沐姝把你惯坏了,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了,罢了,也是该让你去看看外面了,就跟随你师哥、师姐去一遭吧。”
“谢过族长!”
少年轻轻地扣头道谢,正欲奔身外去,但听族长又道:“切莫高兴的过早,你须跟紧了你大师哥他们,路上要听话,万事不可莽撞,不可使性子。哦,对了,还又一事要与你说,适才我与诸位长老商议了,你与溪儿的婚事也该商议了,此番去见了世面,回来入了族谱,就是大人了!”
“枫儿记下了!”
少年心中一阵欢喜,忙拱手施礼。但见少年欣喜望外,沐姝指向远去的独孤枫,笑着说道:“傻孩子,看那高兴的样子,你如何以为外面比这里好呢,等你去见了那乱糟糟的世面,便晓北流比外面好一千一万倍!”
“兴许他是高兴我将锦溪许配于他呢!”
萧遗策笑着说,沐姝听言,皱起眉头呢喃道:“那便最好!”
一旁众长老欢笑打趣,沐姝看向萧遗策,又轻声说道:“哎,终是这一天要来,终究怕是留他不住,也许,只有等到我们这般年纪便好说了!”
萧遗策听出话语间意味,轻轻拍了拍沐姝肩膀,温声说道:“倘若真该来,留自然是留不住的,一切随他去吧,只是别苦了溪儿才好!”
祠堂外族中人欢聚,但听独孤枫出门便高喊道:“师哥,师哥,族长答应了,我与你们同去!”
众人听言,免不的一番高兴,相互欢叫起来。素日他们亲如手足,终日形影不离,兄弟感情自然不可比拟。这独孤枫,本是外族人,多年前族长萧遗策与其妻子沐姝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直养着,当下算来已有十多年了。“族长,你真的让枫儿跟我们同去吗?”
萧遗策长子萧锦生被唤进来,顾不上其他问话,只跪在地上急急问道。“你娘已然应了,我也拦阻不得,想来他也该去见见外面了,唤你前来,说的便是此事,到了外面,你定要看住他,办完了事,不可耽搁,及早回来,一路上小心照料,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萧遗策指着萧锦生言道,眼神比往日威严了几份,沐姝端坐一旁,像是要有些许话对安顿,却又不能言。萧锦生不敢直视父母,掩下心中喜悦,急急言道:“谨遵父命,我一定安然带枫儿回来!”
众人正在拾掇,便见沐姝探身进来,笑着言道:“好了,快些收拾吧,过了午时,就涨水了!”
“知道了,这就准备妥当!”
萧锦生一边应承着,手间急急拾掇着,待一切妥当,唤了众人,乘船往外面去了。沐姝站在案头,远远望着众人,心绪忽地不安宁起来。萧遗策只道他忧心独孤枫,遂宽慰几句,同往屋中去了。江南三月,正是莺歌燕舞的时节,三月的中原,亦是新“燕啄春泥”的时节,当时燕回萦绕,桃花烂漫。话说这一日,天气温和,微风正好,独孤枫连同师兄妹几人沿易水东去,见水面平滑如镜,沿岸桃花肆虐,香味弥漫,众人来了兴致,吹弹奏唱起来,歌声悠怨,曲调悲婉,其词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赀詬恥。心幾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歌声极为悦耳,且词极为曼妙。众人陶醉其间,只任船只随波逐流,一路安详,独孤枫躺在船头,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间已然过了些许时辰。当时,船行于两涯之间,穿过一片茫茫雾气,尽头便十分宽阔了,俄而急流涌动,船头急转,破开芦草,从一砚口出了山涧,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瀑布从高崖上一泻而下,待船渐渐逼近,正欲穿过瀑布下的寒潭,只见双手交叉,似念了几句咒语,那瀑布蓦地向了两边分开,中间透出了隐隐的光,船随即划了过去。出了北流,一行人自顾自地赏乐听曲,全然顾不上其他,只见船行于险峰怪山间,两岸山色葱绿,过陇山百丈许,忽见一色杏林,花香非常, 河岸变得十分宽阔,因山势高,地势低,水汽常年聚集,形成水雾,雾尽头河岸陡然变窄,多有船只溺水,船家丧生于此,幸得此船家是多年的吉首,穿行其间,如鱼得水。自是“无巧不成书”。当日,江南十二苑宗主葛振天受邀往降龙山参拜,因其小女寒亦雪与侍女冷鸢贪恋长安繁华,误了脚程。葛振天等人先去了,她主仆二人乘孤舟逆易水向西而上。那日寒亦雪一袭胡服轻装,纤腰束素。船正行,忽见桃林之上,立着几人,围着两个姑娘,看不得真切,却能细细辨声来,只听得其中一个嘻笑言道:“跑呀,接着跑,怎么不跑了!”
“本姑娘想走就走,想跑就跑,与你何干?江南十二苑的事你也想染指一会,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但见那姑娘临强敌却面容丝毫不惧。“哈哈,我倒是要看看,没有了玉玲珑,你主仆二人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那瘦个子的说着,随手抽出长剑,紧握在手中。“要动手便来,本姑娘怕你们不成,即便你们四个,我二人却何惧之有!”
那姑娘慷慨地说道。“实话跟你说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举刀的瘦个子还想说,被那瘸腿的阻了。“寒姑娘,我们往日并无冤仇,但身在江湖,我们不得已而为之,愿你在泉下有知,别怨恨我们便罢!”
“花落谁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先不必急着说!”
“我们四个人,你们两个人,今日局面在轻松不过”那中等个子的一个开口说道,遂又上下打量了两个姑娘一番,色眯眯地笑道:“反正今日你们都要死,不如先成全了我们兄弟四个,也让你主仆二人尝尝做女人的快活,免得死了也不知这人间滋味,免得在这人间白来一回!!”
“无耻,下流!”
“无耻!”
“你”那人指着姑娘,气急败坏地骂道:“臭娘们,想死,我成全你们!”
说着便提剑迫身上去。独孤枫栖身船头,听了真切,心中暗暗骂道:“果真是不要脸的!”
稍等船近些了,旋即起身跃上岸去。萧锦生等众人阻拦不及,忙喊道:“枫儿,不可莽撞!”
眼见喊叫无用,旋即也一一跃身跟了上去。“嘿,我说你们四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姑娘家的算不得什么本事!有本事我们痛痛快快打一架!”
独孤枫侧身斜靠在一棵桃花树下,顺手便摘下一枝桃花闻着。“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孩子,快一边玩去,爷爷们没工夫逗你!”
那中年人撇了撇,也不正眼瞧一下。“枫儿,走了,不要管人家的闲事!”
萧锦生过来边拉着独孤枫边说道。“师哥,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恃强凌弱!”
“你忘了你走的时候怎么答应族长的吗?你要听话,否则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师哥,师娘平日里教我们要有侠义之心,要有一身正气,不欺负弱小,我们学武功就是要保护弱小,秉持正义的。我决不会坐视不管,师哥你们先走,我很快就赶上来。”
独孤枫说着,挣脱萧锦生的手,一跃跳到那两位姑娘身旁。“小子,看来你活的不耐烦了呀,你老子没教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其中一人冷笑道。独孤枫不管那人所言,仍旧立在一旁。